劲草抬起头,可乐杯被捏扁了,“我妈走了你是不是特开心?”
“你为什么就不能直接面对问题。”茉莉是真着急。
天。终于来了。茉莉跟后脑勺被打了一闷棍似的。
“用不着。”
“你是不是老早就盼着这天跟盼过年似的。”劲草再下一城。茉莉有点结巴,话还没说口,朱劲草就大叫道:“我告诉你,我妈去世对你一点好处没有!”
“需要心理咨询师吗?帮你约一个,你要不想当面见,电话咨询也行。”
顾客们的注意力成功被吸引了。
“你舒服,你哪哪都舒服。”
茉莉浑身难受,她又窘又恨,鲸吼:“你妈不是我害死的!”
茉莉放下可乐,“朱劲草,谁惹你了?!一天天的好日子不好过,到处不舒服,你抽什么风?!”
围观的人更多了。朱劲草似乎觉着不表演点什么都对不起这个舞台,他把可乐杯高高举起,猛地往地上一掼!小可乐顿时粉身碎骨了。褐色的血液流了一地。囡囡放声大哭。茉莉刚想理论,朱劲草已然快步走出了店门。
囡囡抬眼看着爸爸,眼睫毛忽闪忽闪,不吭声。
跟劲草这么一撕破脸,茉莉突然发现自己的处境是:进退两难。娘家是回不去了,她也不想回,榴榴那儿,也已经不是她的避风港,她只能待在自己家。这个劲草爸妈出资购买的房子里。
“都在玩你就玩,都做错了你也跟着做错?脑子呢,自己的判断呢,书都读哪儿去了。”
几天了。劲草和茉莉谁也不理谁。囡囡茉莉带着,劲草不闻不问。茉莉认为,劲草可能等着她回娘家。因为过去,她总是走这条路。但现在不行了。黑手还没彻底查出来。茉莉不想把问题复杂化。她只能忍,只能憋。不能给敌人以可趁之机。
“智力开发,这不都在玩么。”
谁知道,不到一个礼拜,劲草主动找到茉莉,“要不我们分开一段时间,都冷静冷静。”
转瞬之间,顾茉莉又有点感谢女儿的这次小劫难,同时感谢那些被骂的工作人员,是他们给了她跟劲草同仇敌忾的机会。交涉完毕,两口子把女儿带到旁边肯德基。茉莉用湿纸巾帮囡囡擦脸、胳膊。劲草去买了可乐、圣代。等囡囡吃上了。他才冲茉莉发火,“玩这些有用么,球啊!泡啊的!”
“这不正分着呢么。”
“囡囡!”劲草突然惊叫。茉莉还没反应过来,他老人家就翻过气墙,朝泡泡池扑过去。囡囡消失了。可能是被泡泡淹没。劲草一边喊着女儿的名字,一边痛骂工作人员。是他们监管不力,才导致囡囡遇险。茉莉连忙从正面进入,义无反顾加入到寻找女儿和痛骂工作人员的行列。很快,囡囡被捞了出来。除了脸上有点灰,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
“我的意思是,相互不见面。”
劲草说得咬牙切齿,茉莉听得如芒在背,她跟劲草结婚的时候,不能算知根知底,她对他不知,他对她同样不算了解。茉莉自认清白,她可不是什么“婊子”,但当这两个字从劲草嘴里吐出来,不晓得怎么了,顾茉莉还是下意识对号入座,觉得他骂的是她。茉莉想找话反驳,偏偏一时之间,大脑竟一片空白。
“我不走,这是我家。”
劲草随即说:“知根,就是了解她上两代人的情况,知底,就是对她过去的所有经历都要一清二楚。人是由经历塑造的,经历才能全面反映一个人,千万不能被‘爱她就要接受她的一切’这种狗屁想法蒙蔽!父母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不是为了让你娶个婊子回家恶心他们!”
“那我走。”
茉莉听不惯他这种论调,但还压着火问什么才叫知根知底呢。
交涉完毕,朱劲草就收拾换洗衣服,去公司住去了。冷静冷静也好。顾茉莉一个人住着大屋,抬头就看到婆婆遗像,她真觉得瘆得慌。还好有囡囡。母女一起睡,似乎就不那么怕了。礼拜天,顾得茂来电话了。过去,茉莉的独家联络人是老妈,老爸很少来电。这次不同,顾得茂口气很严肃,让茉莉回家一趟。
劲草提着气,“她毛病大了!婚姻不是儿戏,也许老三跟她有爱情,但娶个什么样的女人回家,直接决定了父母的晚年生活,决定了下一代的素质!如果一个男人找错了女人,葬送的是三代人的未来!如果真打算娶,就一定要做到知根知底。”
茉莉不敢怠慢,连忙带囡囡回去。进门,老爸老妈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手机。茉莉问怎么了。
茉莉说:“文萱没什么大毛病。”
“查出来了。”吴玉兰说。
劲草把烟放回去,不看茉莉,目光对着泡泡池。不远处,囡囡玩得欢快。茉莉没话找话,“牵牛要离了,以后再找也是麻烦。”劲草不以为意,“有了房子还怕找不到女人。”
“什么查出来了。”
周末,亲子课后,一家三口去吃了儿童披萨,然后囡囡要去商场一楼的游乐区玩。泡泡乐园。茉莉买了票。囡囡进去了。铺天盖地都是塑料球。孩子们在里头玩得欢快。劲草下意识掏烟,茉莉阻止他,说是禁烟区。
“匿名短信。”玉兰又说。
善亚去世后,朱劲草对囡囡似乎更严厉了。不对,也不能说严厉,更多的是一种不耐烦。一点小问题就发火。过去,这个红脸通常是由顾茉莉唱的。——囡囡喜欢听故事,他就罚她一周不能听故事。言语上也是经常打击批评。茉莉偶尔憋不住,让他注意教育方法,他立刻就是一顿爆发。不过好在囡囡性格外向,对爸爸的批评不怎么理睬。茉莉感觉她还是没摸到劲草不愉快的点,或者是沟通得还不够深入。只能慢慢来。
茉莉连忙放下包,走到父母跟前。顾得茂这才把老朋友调查的结果告诉她。匿名短信是从上海发出来的。
“你没事吧。”茉莉意识到不是谈话的时候。劲草说了句没事,就歪在床上了。茉莉趁势提出周末一起陪囡囡上亲子课。劲草没拒绝。对谁不重视,也不能对女儿不重视。
“有号码吗?”茉莉追问。
“你想说什么。”劲草直得吓人。
“只能查出平台,但具体是谁发的,查不出来。”顾得茂说,“但可以肯定,有人在针对我们。”
茉莉不乐意,“什么安排不安排,人生哪那么多安排,顺其自然不好么。”
茉莉有点失望。有人针对是肯定的。问题在于,谁针对。她盯着老妈看。她表情淡然,并不慌张。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可能也是吴玉兰做的局。只为洗白。但按照老爸的说法,她又感觉好像躲在背后的人,只是针对她顾茉莉——发现没有,只要跟她有关的关系,对方都要破坏——毁掉她的丈夫,毁掉她的父母。想到这儿,茉莉脖颈后面又开始发凉了。
劲草老不情愿坐下,诧异地看着她老婆,半晌才说:“今天不安排。”他以为是那事。
“接下来怎么办。”茉莉问。
“坐。”她拍拍床。床垫很软。席梦思。
吴玉兰不说话,看她丈夫。顾得茂建议等一等,也许对方会有下一步行动。茉莉追根溯源,“爸,如果对方只是恶作剧,说的都不是事实,那根本就不必理会。”又回到起始的那个问题。老顾有没有犯错误。
茉莉觉得,劲草现在面对她,只有两种状态:要么颐指气使,要么冷若冰霜。不行,茉莉不能忍,她觉得应该好好跟劲草谈谈,余生还长,何必故步自封。于是乎,朱劲草刚冲完澡出来,正拿毛巾擦头发,茉莉便摆出了谈判专家加知心姐姐的架势。
“当然不是事实。”顾得茂很坚定。
朱劲草现在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父母离世,扭转了他对人生的看法,过去,他心里还揣着个念想,他要报爸妈的恩,尤其妈妈,还要报茉莉的恩,要感谢她在茫茫人海给他一个家,包容他对父母的无限制妥协。现在呢,他谁的恩也不用报了。他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欠茉莉的。是茉莉欠他的。
“那就行了,我觉得有时候对方就是利用我们的猜疑心理,或者是相互之间的不信任,挑拨离间,让我们过不好日子,总之,安安泰泰的,只要我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是对敌人最好的回击。”这是茉莉积累的斗争经验。
善亚走了之后,茉莉猛然发现自己跟劲草的关系似乎有点变化。这种变化是细小的,微弱的,但却是深刻的。她原本以为,没有了公婆,她跟劲草就能快快乐乐过小日子。实际上呢,没有公婆在对岸拔河,茉莉也就没了对手,劲草这根系在绳索中间的红绸缎,一下全朝茉莉这边倒过来,失去平衡之后,一屁股摔地上。
吴玉兰支持女儿的说法。顾得茂问:“劲草呢。”茉莉说他加班。顾得茂说:“男人要有事业心,但也得顾家,不顾家的男人,连狗都不如。”茉莉感觉老爸这话说得太重,但也不好反驳。跟劲草能走到哪一步,她自己都吃不准。也许明天就离了,可是,事情没水落石出,茉莉总觉得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