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兰乱摆手,“你爸爸不会的……”
“没有!”顾得茂大义凛然。
茉莉又道:“好,假定消息不实,那发这条消息的人,目的是什么呢。”吴玉兰道:“会不会跟你们先前收到的那些,是同一个批犯罪分子。”
茉莉进一步,“爸,你跟我们要说实话,这条消息,可能是恶作剧,也可能引发大问题,现在第一步就是我们内部要统一,要知道底牌。”
茉莉看着妈妈,说她也不太清楚。
“你收过别人的钱没有。”茉莉口气轻微,但话很重。玉兰连忙拦在前头,“茉茉,你怎么能这么不信任你爸爸……”老顾激动,“我顾得茂这一辈子,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组织!”
顾得茂说:“要不这样,我去找公安局的朋友试试,追查追查短信来源。”茉莉不知道老爸还有这层关系。玉兰问,你哪有什么公安局的朋友。顾得茂说原来省公安厅的老胡,现在不是调到上海来了么。吴玉兰说不是说退了。顾得茂说退了托人查查还是没问题的。吴玉兰不做声。
“什么实话。”老顾没想到女儿突然问他。
顾得茂又问:“查不查。”
“不排除是恶作剧,”顾茉莉稳重地,“爸,我们是一家人,是一条船上的,所以,你必须跟我和妈讲实话。”
吴玉兰突然很坚决,“查!坚决查!茉茉,上次你那些个,也都一起查查。”
等会。不对。这次是吴玉兰收到短信,看样子又是故意假装发错。意在指认顾得茂。这么说,她老妈和老爸也是受害者?顾茉莉半低着头,不说话,她在思考,冷静冷静再冷静。这会不会是吴玉兰企图洗白故意制造的呢。她给自己发匿名短信。这样一来,就显得她也是受害者,进而洗脱先前的肇事嫌疑。不过,有一件事需要核实,那就是顾德茂到底有没有收过什么钱……茉莉深呼吸,久经沙场,她是老游击队员了。抓主要矛盾,抓关键问题。
一时之间,顾茉莉又有点迷糊,是她冤枉老妈了?如果嫌犯另有其人,那么跟此前的那些匿名消息,有关联么。难道真有第三个人,对她整个家族不满?是老爸在任时得罪人了?老爸撒谎了吗?或者他的确贪污受贿过?所以才避居上海?不对啊,如果真有问题,躲上海有什么用,起码要去国外才行……云里雾里,茉莉忽然有种看黑帮片的感觉。
茉莉的意识世界陡然掀起一阵风暴。
善亚一走,美亚来上海就不好住到劲草这儿了。跟外甥和外甥媳妇一个屋檐下,总觉得有点不像样。美亚只好让儿子帮她去女生宿舍找个床铺躺躺。她这趟来,是监督儿子离婚。文萱打给茉莉。茉莉又学给劲草听。劲草大面场得顾,老妈去了,三姨比以前更亲。他连忙开车把三姨美亚接到家里,好歹招待一顿酒菜。
吴玉兰不声不响,去饭桌上把她的手机拿过来。解锁。点开短信息一栏。字迹暴露在茉莉面前。又是匿名短信?这次内容是:顾德茂,你最好把钱吐出来。
美亚不客气,有酒她就豪饮。酒催得话多。茉莉和劲草才明白。张美亚的底气来自于:她儿子黄牵牛,要分房子了。
玉兰还没开口。得茂就诧异地,“什么情况,跟你妈有什么关系,是有人针对我们家。”
学校在外环有块地,拟建教师公寓,牵牛积分够,勉强能拿个小套。价钱比商品房便宜一半还多。美亚得知,连夜筹款,卖老家的房子,让老黄四处借,再加上结婚的钱,好歹够首付。
茉莉站定了,气沉丹田,“妈,你给我和劲草,发过匿名短信吗?”
美亚把酒笑谈,“肯定是二姐在上天保佑咱们,不然怎么房子就冒出来了呢,千载难逢大好事,让咱给赶上了。”转而对善亚的遗像举杯,“二姐,谢谢呀!”又对劲草、茉莉,“舒坦,我儿子也不是三无光腚男了。”
她难受。别人难不难受?茉莉觉得有必要当着老爸直接拷问老妈,谁都别装!
茉莉不解,问什么是三无光腚男。
好了。时机到了。是时候了。
美亚掰着手指头,“无户口无住房无存款,”又改口,“不对,牛牛是两无,他有户口的,现在是一无了,无存款,女博士才是三无,三无光腚女。”
顾得茂不得不拿出男人的权威,“家里有事情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多心烦压力多大你晓不晓得?!”茉莉想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她还是闭嘴了。玉兰眼泪啪嗒,顾茉莉也搞不清楚她是真哭还是演戏,跟着呜咽道,“茉茉,从小到大,你什么愿望是爸爸妈妈没满足的,你要对家里有意见,就直说,不要别别扭扭的,弄得人心里难受。”
茉莉笑,“文萱有房子。”
茉莉较真,“你们这个理念就有问题!”
美亚啐,“那也叫房子?五十年产权,商水商电,煤气灶都没有,白住我都不要。”
顾得茂对茉莉,“茉茉,不许这么跟你妈妈说话!”
茉莉见三姨在气头上,不好深劝。等人走了,她才跟文萱联系,问眼下的情况。文萱又不想离了。茉莉道:“那人家不说你嫌贫爱富。”文萱说:“我主要是不想跟他妈住一起。”茉莉问牵牛的意思呢。文萱说没联系。茉莉又道:“要不先要孩子呢。”文萱理解茉莉的“好心”,但她坚决表示,绝不会为了不离婚,而草率要个孩子。
茉莉吊着嗓子,“买了我也没住呀!要不卖掉好了,我的人生不需要通过霸占一个房子,霸占一个孩子体现价值!”玉兰真生气了,转头对她丈夫,“老顾你管不管你女儿。”
“你对牵牛还有感情么。”茉莉最后问。
气氛有点尴尬。顾得茂打圆场,说提房子做什么。
“要说没有是假的,要说多深也是假的,就觉得还能凑合过。”党文萱最后这么说。
“你是没到那天,”玉兰抢白,“真到那天就不想死了。”茉莉呵呵不语,转而又说她的重点在于将来不会管囡囡。玉兰追讨说你不管谁管,自己皮里出的,说不管是假的。茉莉反驳,“我管她到十八岁,还要管什么呢。”玉兰不让,凛然道:“那是美国,还是贫民窟的养法!这是中国,上海,十八岁成人了,上大学,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哪样你能不操?你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爸爸妈妈是怎么对你的?爸爸妈妈没给你买房子吗?”
美亚走得急。榴榴来,她人已经在高铁上了。茉莉问囝囝呢,榴榴说他爸带着。茉莉呦呵一声,说真尽职尽责。榴榴笑,“他的儿子,他不带谁带。”茉莉又问真亚要孩子没有。榴榴道:“她那身体,要去她带么,我现在才发现,根本不是张真亚想抱孙子,而是凌霄想要儿子。”茉莉把厨房台面擦干净,回头道:“你这一步真赌对了。”榴榴说:“咱俩一个毛病,吃卖相。”茉莉道:“我现在不吃了,我跟说时间长了你看什么都麻木的。”
茉莉不让老妈说下去,拦话道:“真到那天我就一把安眠药……”
榴榴笑,“我开始找男朋友了。”
玉兰跳出来说:“万一囡囡以后出国留学,不回来了,你老了,一个人在家,没人管没人问……”
茉莉一愣,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她连忙关好门,拉住榴榴,“你闹什么事呢!”
茉莉道:“爸,我真不想生,孩子,有一个可以了,这辈子为谁活呀?”
榴榴莞尔,“凌霄还吃醋呢。”
顾得茂接话,“抓紧时间再生一个。”
“婚前协议这么签的?”茉莉一直对那份协议感兴趣。榴榴说大概吧,相互不干涉私生活。茉莉真心觉得榴榴和凌霄够前卫。她忍不住劝闺蜜,“还是悠着点,结婚了,别乱来,你是孩子妈。”榴榴道:“孩子妈就不需要感情生活了?我这没违反哪条规定呀。”茉莉说:“那总得在乎另一半的感受吧。”
茉莉继续,“他妈想离,离不起,真离了,他爸再找一个,宝贝儿子谁顾?钱一旦分流,劲草怎么成家立业?房子买得起哇?难怪当初他们那么坚持独资买房,因为如果不独资,张善亚会觉得自己半辈子白付出,或者说,自己付出的价值打了折扣,”说到这儿,茉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不过现在么好了,人走了,都清静了。”
“他要真在乎我,我可以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呀!”
顾得茂和吴玉兰对看一眼,都不说话。
茉莉明白了,这是榴榴的激将法。可是,还是太危险。玩火!关键在于,大表哥的情况,沈榴榴婚前都知道,既然想清楚了,要走这趟火焰山,就不应该不满足。茉莉想问是不是汪凌霄在外面找人了。可终究有点问不出口。骨子里,她顾茉莉还是个良家妇女。她只能对榴榴说,当初你就不应该那么冲动。一说不要紧,换榴榴激动了,“当初?当初我能找谁?低的丑的看不上,稍微条件好点,直接嫌我是硬盘。”
“表面现象,多少年前就不好了,”茉莉看地,嘟囔着,“为了共同的利益,才没散。”
的确,茉莉知道,榴榴做了多少年“硬盘”。这是她第一个相亲对象送给她的。“本地人会找我吗?人也不吃我这卖相?偏偏我还吃卖相?”榴榴喋喋不休着,“后来好歹有房子了,比三无光腚好一点。”
玉兰插话,“哪里不好?之前不是老好嘛,吵起架来,珠联璧合。”
又是三无光腚。茉莉伸手让她打住,问最近是不是特流行这个词。榴榴问她还在哪儿听到了。茉莉把三姨美亚的抱怨说了。榴榴叹,“我要是文萱,我根本不留上海,读了博士,高校都进不去,去地方上头昂得高高的,在这还被人说成三无光腚,唯一值得骄傲的博士学位,到了这个年纪,真不能算加分项了。”
“他爸妈感情不好的。”茉莉说出真相。
茉莉没提牵牛和文萱的纠纷。她谨记一条,现在她跟榴榴,不但是闺蜜,而且是妯娌了。说到这儿,沈榴榴和顾茉莉一时似乎无话可说,两个人坐在飘窗上,朝楼下呆望了一会儿。小区喷水池边,有老人带着孩子坐在池沿子上。
“我有什么不懂的,”得茂抬杠,“我们共产党员,唯物主义!”
茉莉忽然对榴榴,“后悔么。”
“爸——”茉莉嗔,“你不懂。”
榴榴迟疑了一下,“不。”又补充,“一个女人,要找人生伴侣,有三点特别需要注意,”她挨个掰手指,“有责任心,能成为孩子的好爸爸;有能力,愿意为家庭承担责任;愿意改变,有趣不乏味。”
顾得茂不耐烦,“就是一抔灰,埋到地底下,化作春泥更护花,埋上海比卖老家高级在哪儿?下辈子投胎能投到富人家?净给孩子们添麻烦。”又郑重对茉莉,“茉茉,反正你记住了,将来我到那天,你就把灰往黄浦江里一撒。”
茉莉笑笑,“大表哥好像都符合。”
茉莉又嗯一声。
榴榴道:“劲草也符合。”
“还是埋上海?”他追问。
茉莉纠正,“他乏味。”
茉莉嗯了一声。
“哦?”
“都利索啦。”老顾问。
茉莉点头,再次确认,“乏味,很乏味。”不过她没说,曾经,她就喜欢劲草的乏味。她宁愿劲草当男花瓶,永远不变的那种。
去娘家接囡囡,茉莉尽量不看玉兰的脸。顾得茂难得在家。茉莉对老爸倒是有好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