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把草民绑起来,放到一个马车里,告诉我说要将您想推辞太子大婚时间的事儿捅出去,草民……草民也算不上说假话吧?”
只是这么一想,便觉得有种难言的恶心和疼痛一起翻滚而上,李蓉垂下眼眸,抚摸着手上的小金扇,缓慢询问:“然后呢?”
“你这就是假话。”
不过想想也是,当年许多事,其实都是他经手,细节之上,他比她知道得多,也正常。
李蓉冷眼看他:“我可从未干过这种事儿。”
只是这事儿她都不知道,可对方却知道。
弘德呆了呆,赶紧道:“是是是,殿下从未让人找过草民。不管如何,殿下,此事草民真的是没有办法,还望殿下大人大量,饶恕草民吧。”
“你还有儿子?”李蓉有些诧异,随后她就反应过来,以弘德这性子,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养了个女人生个儿子,倒也不奇怪。
“我大人大量,可以,”李蓉点头,“如果你愿意按我说的话去做。”
“不是的,殿下,”弘德赶紧道,“是草民的确不知。草民只知道,那天晚上有一个公子来了护国寺,将草民召了回来,那公子是谁,草民根本不清楚,草民连他侍卫的脸都没有见到。但他绑了草民的儿子,所以草民也没有办法啊。”
弘德抬眼看李蓉,李蓉笑了笑:“指认苏容卿让你干的这些。”
“你说有人蛊惑你,你却说你不知道?”李蓉笑起来,“你当我傻呢?”
“苏容卿?”弘德反应过来,“苏家的大公子?”
弘德沉默下来,许久后,他缓慢道:“草民……草民也不知道。”
李蓉点头,弘德笑起来:“殿下,您这和让我去死有什么区别呢?”
弘德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愣,李蓉亲自给他倒了茶,安抚道:“来,慢慢说。”
“那你是不愿意咯?”
李蓉让所有人退了下去,自己坐在椅子上,她神色平静,轻轻摇着扇子道:“你说有人蛊惑你,那是谁蛊惑你呢?”
弘德不说话,李蓉也明白,弘德听苏容卿的,那是因为他儿子在他手里。如今她没有什么可以胁迫他,只有他一条命,以他的身份,刚指认苏容卿,苏家是饶不了他的。既然都是死,他大约也不想惹事。
几日牢狱之灾,弘德早已没有了之前高僧模样,看上去憔悴可怜,见到李蓉,他便赶紧跪了下来,磕着头道:“殿下,我也是受人蛊惑啊殿下,求求您放过草民吧。”
毕竟,孩子到底在谁手里,他也不知道。
李蓉点点头,便起身出门,她赶到督查司,将弘德提了出来。
李蓉看着弘德毫无畏惧,她轻轻一笑,干脆坐着和弘德闲散聊起来。
“没有了,一切都安排好了。”裴文宣轻笑,“早去早回就是。”
弘德小心翼翼回着李蓉的话,他这些年伺候的达官贵人多,到和李蓉说了一会儿。
说着,她将口供放到了袖间,再次询问:“可还有其他需要叮嘱的?”
李蓉对他知根知底,尤其是他做的那些脏事儿,弘德这个人,到没有真心想要害谁,他单纯只是喜欢钱,为了骗钱,撒谎无数。
李蓉动作顿了顿,片刻后,她轻轻摇头:“不,并无不妥。”
李蓉询问着他如何骗人,一脸恭敬,弘德也自知自己或许命不久矣,李蓉也是知道他底细的,便炫耀起来。
李蓉静静看着口供,裴文宣见她不言,眼神便冷了几分,但他面上笑容还是如春风一般和煦,看不出半点阴霾,只轻声道:“若殿下觉得不妥,那微臣再重新换一份殿下觉得妥当的口供?”
李蓉细细听完他的过往,不由得皱起眉头:“你骗这么多人,害了这么多人,你不愧疚吗?”
这一份口供,倒是把柔妃摘了个干干净净,这样一来,李明也更好下手。
弘德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他突然笑起来:“那殿下,您不愧疚吗?”
等到夜里,裴文宣便拿了一份口供回来,他交给李蓉,李蓉将那口供扫了一眼,发现弘德整个一个供述,竟然是苏容卿亲自上护国寺以权势逼他欺骗柔妃,做伪证陷害李蓉和裴文宣。
“我愧疚什么?”
弘德给许多人画符写咒,他的字倒也不能拿到,找了一个专门仿字的师父仿了一份,虽然根本经不起检验,但一样看上去也还差不多。
李蓉皱起眉头,弘德喝了口茶:“我后来当了僧人,有了钱,读了许多书,便知道了一句话,衣食足而知荣辱。这世上我这样的人可不少,尤其是贱民之中,我还算好的了。”
李蓉终于克制不住,不耐出声,裴文宣听她声音,也知道她约是烦了,想想也觉得自己多事,便也不再拖延,便转身离开。
“您没见过那些为了二两杀人的,”弘德嘲讽一笑,“那才叫伤天害理。你说我这样的人,若就偶然有那么一个两个,可以说是我们天生为恶,可若多……这世上就这么多坏人吗?”
“滚!”
“你们总问我们为何作恶,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何为善呢?”
裴文宣起身走出门去,到了门口,感觉到有几分寒意,他忍不住又回了头:“你出门多加件衣裳,现下变……”
李蓉听这些话,神色不动,若是放在年少,她大约会嗤之以鼻,觉得好人即便于淤泥也是好人,坏人始终是坏人。然而如今她却不这么想了,出淤泥而不染,那是圣人,但这世间有多少圣人?
李蓉被他说那么久要走不走搞得有些烦躁,但还是按耐住性子:“嗯。”
她也没有多说,看了看外面天色,见天色已晚,她便站起来,吩咐人给他留了茶水后,便走了出去。
裴文宣被她嘲笑,倒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抓了外套在手上,走到床边,低头亲了亲趴在床上的李蓉,温和道:“我先走了”
出门回了公主府后,裴文宣不在屋里,李蓉不由得有些奇怪,看着在床上铺床的静兰,转头问向给她洗着脚的静梅:“驸马呢?”
“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李蓉嗤笑,“你还能一次就中?”
“驸马搬出内院。”
“还有,最近别喝寒凉的东西,更莫要接近孕妇不宜接近的东西,虽然几率不大,但也以防万一。”
静梅抬起头来,颇有些忧虑道:“他说原因您懂,奴婢也不敢多问,殿下,你们又闹矛盾了?”
李蓉懒洋洋应声,觉得这男人婆妈。
这公主府里驸马和公主的矛盾三天两头一次,他们下人都乏了。
“知道了。”
李蓉想了想,便明白裴文宣的意思。裴文宣既然和李明请求和离,就算李明现在不下诏书,他也得装装样子。公主府里不知道有多少线人,内院都是他们亲信还能保证,可若他们两人一直好好的,传了出去,难保又让李明疑心。
李蓉点点头,裴文宣穿上衣服,见她趴在床上发呆,也不知是想什么,忍不住又嘱咐:“你别光顾着在床上睡,赶紧起来吃饭。”
于是李蓉点点头,也不多说,晚上一字一句斟酌着写了折子,将折子和口供一起放好,等到第二日清晨裴文宣和李蓉见了面,裴文宣冷着脸,李蓉扬着笑,等并肩走出去时,裴文宣低声道:“折子写好了吗?”
“嗯。”
“好了。”
说着,裴文宣便起身去穿衣服,一面穿一面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安排,殿下你先休息一会儿,等拿到口供我便来找你。”
李蓉应声:“放心吧。”
李蓉摆了摆手,裴文宣听李蓉说这话,低头亲了她一口:“真乖。”
李蓉当天便将折子递交给上去。
“你自有打算。”
按照流程,除非特殊情况,一般折子都是经由奏事厅,由奏事厅的官员批阅,根据轻重缓急类型不同,分开整理交给皇帝审批。
裴文宣见李蓉这么轻易就应下来,不由得有些高兴:“殿下不多问几句吗?”
李蓉的折子进了奏事厅,她没有标“加急”的红字,于是就要和普通折子一起等着这些官员审批。
以她的经验,他们两人干事儿,必须有一个人领头,要是各自想着各自的法子,这事儿得砸。
李蓉等待的时光里,裴文宣就和李蓉分着住。
李蓉想了想,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她虽然不知道裴文宣是如何打算,但是她愿意相信他一次。
裴文宣住外院,李蓉住里院,除了早晨一起去早朝伪装一下还是夫妻,好似真的已经吵翻了脸一般。
“就是绝对相信,这份口供,就是真的。”
这消息传到了李明耳里,李明听着不说话,好久后,他叹了口气,只道:“随他们吧。”
“什么?”
福来听着李明的口气,小心翼翼询问:“那陛下之前说的诏书?”
“这你不用担心,”裴文宣笑起来,“我自有安排。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再看吧。”李明思忱着,“好女不二嫁,能不拆一门婚,也不必……”
“可伪造的口供始终是假的,”李蓉皱起眉头,“就算呈上去了,一验就知道了。”
说着,李明想了想:“再看看吧。”
裴文宣没说话,他静默着想了片刻,缓慢道:“我先让人去伪造一份弘德的口供,你等一会儿去督查司,见一次弘德,去之后你把人都谴开,只留下你一个人和弘德在里面,等出来时候就拿着口供出来,就说口供拿到了。口供拿回来后,你回来就写一封折子,将口供和折子放在一起,一道呈上去。”
李明知道消息,心里的担忧放心不少,但苦了李蓉和裴文宣。
“那我们需做些什么?”
两人刚刚新婚燕尔,上辈子也就快乐不到一年,这辈子好不容易弥补回来,又生生卡在这里,于是两人夜里都是辗转难眠,唯独马车里能有一点独处时间,又怕点了火灭不了更麻烦,于是只能是一路一边喝水一边说着正事。
裴文宣笑了一声,他想了想:“他大约,是有其他考量了吧。”
煎熬了两天,李蓉终于稍稍习惯了些,她一个人吃了晚饭,百无聊赖回了房,只是刚推了房门,就被人一把按住嘴,压在了门上。
“我拿这事儿骗你吗?”
李蓉闻见裴文宣惯用的香味,不需要抬头,她就知道来人。
两人睡了一个下午,等醒来之后,两人没等来和离的诏书,李蓉忍不住用手肘戳了戳裴文宣:“父皇现在还不下令,你不是骗我吧?”
她不知道怎么,心跳就快了几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李蓉懒洋洋受了他的侍奉,终于心满意足睡了。
她猜想,裴文宣大概是忍不住来找她了。
“没。”李蓉闭眼休息,只是她身上粘腻,想睡又挂着,起身又觉得懒乏,裴文宣见她睡不安稳,便知原由,披衣起身出去,让人打了水回来,替她擦干净身子。
她不知道这时候是该矜持一点比较好,还是激动一点比较配合,又或者该训责他,不应该为了这种事冒风险。
裴文宣笑了笑,便没动作,李蓉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态度是不是太过强硬,于是侧过身来,将头轻轻抵靠在裴文宣肩头,裴文宣抬手枕在脑后,问了她一句:“疼么?”
她正犹豫着,就听见裴文宣压低了声,急道:“你在奏事厅的折子让人拿走了,你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你赶快入宫。”
一场翻云覆雨酣畅淋漓而去,两人都躺在床上喘息着没动,裴文宣想去抱她,李蓉有些嫌弃推了他道:“有汗。”
“开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