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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在朝廷不断削藩的情况下,帮助官府剿灭匪患,是再自然不过的养兵借口了。

这样的事迹,不是以讹传讹,就是有人故意要打造一代战神的神话,为自己积攒人心气脉。

这个东平王应该也是借此蓄养力量甚久了。

像曹佩儿那等水桶粗腰,都能被说书先生润色成纤柳细腰,其中水分之大,可想而知!

可是养兵最是烧钱,蔡州也不算富庶之乡……他会不会也是游山樾押注的又一匹黑马?

而且那个东平王的平匪事迹甚是传奇。韩临风也曾说过。像那种一夜连挑十八营寨的事迹,多少有点江湖说书的路数。

这个老赌棍!精于赌术,应该不会孤注一掷。他当初不也是明投裘振,暗押韩临风吗?

若是韩临风一切顺利,他断不会如此!

不过韩临风的铁面军,却一直致力于收复北地二十州,显然与游山樾豪赌江山意愿不甚相同。

就好像上次,游山樾决定舍弃曹盛押宝裘振时,对多年的老友生死也可以冷漠得不闻不问一样。

而那东平王早早就得了消息入京,大约也是收到了游山樾的密信,这才急急上京。

游山樾这次对自己明显带了许多散漫不周。

再想想京城里突然一发不可收拾的暴乱,似乎都有人刻意操控的手笔……

游山樾虽然并没有说什么,可是落云从小就是在继母的眼皮子底下察言观色长大的,最会查看像继母一类笑面虎的脸色。

苏落云越是往深去想越是有些不寒而栗。

落云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因为急着打探消息,而上了这山。

这个游山樾,压根不是吕不韦押赌奇货的商贾一流,他这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越发肆意地操控京城动荡,仿佛恨不得大魏一朝湮灭才好!

她方才在仙隐山上装了半天的傻,可并不是真的傻!

但他远在千里之外,若要操控京城风云,自然是更钟意趁手听话的傀儡。

落云微微闭眼,再次回想着方才她跟游山樾的那番对话。

韩临风不够听话,那么早早入京的东平王显然更得游金主的心思……

她方才一直随侍在大姑娘的身旁,也听了游山樾跟大姑娘讲话。除了那老先生夸赞大姑娘的美貌时,有些老人家特有的生冷不忌讳,不够体面外,也并没有说出其他的冒犯之言啊?

落云现在手里还有船行的生意,从那些老江湖的嘴里也打听到不少关于这位游财神的传闻。

香草听了,诧异地抬头看向了落云。

他似乎一早就绝了女色,所以除了一个病弱儿子外,再无其他子嗣。不过游山樾虽然不近女色,却养了不少的绝代丽姝。

落云冷冷地瞥向了那几盒子珠宝,只慢慢低语道:“其心……可诛!”

甚至有些年轻貌美的名流遗孀也因为生活困顿,曾投奔过他,过上了锦衣玉食,重回权贵茶宴的得体日子。

不过当香草打开盒盖时,看着里面异常精美的首饰,不由得感叹:“那位游先生出手也太阔绰了!这样光泽的红珊瑚当真是罕见,千金难求啊!”

最后在他的安排下,这些名噪一时的美人也尽是被安排到了各色权贵的枕席榻间,成为游山樾拉拢人脉的趁手工具。

香草看着大姑娘闷闷不乐的样子,也不知该怎么逗弄她开心,所以香草只能打开游山樾相赠的盒子,寻思给大姑娘看看,缓和下心情。

方才游山樾那番“美人要识时务”的话,看起来像老人家啰里啰唆的唠叨,可是落云却听得汗毛乍起。

在回程时,落云坐上了自己马车,一直沉默不语。

游山樾分明是当韩临风死了一样,如审视货色一般地上下打量着她,大约在心里已经肆意安排着她成为寡妇后的归处了。

游山樾说这红珊瑚乃是改运的吉物,随身佩戴最是福瑞安康。

待韩临风失势,大约北镇王府的女眷,都会被这游财神精细挑拣,成为送给诸王的礼物……

不过来者是客。游山樾对于这位世子妃也很是大方。临行时,送了她几箱子珠宝首饰,其中光是名贵的红珊瑚头面就有三副。

这只能说明在京城的动乱中,韩临风此时并不占上风。而那个东平王,身为魏惠帝同父异母的弟弟,胜算应该更大一些。

女人啊,都是目光短浅之辈,看来这位聪颖的世子妃,也是不能免俗。

一旦东平王称帝,势必要荡平所有阻碍,而韩临风麾下的铁面军自然成为他的眼中钉……

游山樾听了这位世子妃的妇人之言,布满皱褶的脸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而又带了些微轻蔑的笑。

想到这,落云再看向那一盒盒珠圆玉润的珠宝,仿佛看到了浊臭不堪的鱼虾一般,真是叫人觉得恶臭难忍!

落云似乎没有听出游山樾话语里的放肆,只是愁苦一笑:“借先生的吉言了,我现在只盼着世子和公公能早点回来,京城那么乱,我当初其实也劝他不要去。只在梁州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那等乱事,掺和进去总归不是好事……”

她此时恨不得一下子飞到韩临风的身边。当初若是她不听韩临风的阻拦,跟韩临风一起赴京就好了。最起码不必在边陲梁州两眼一抹黑地牵肠挂肚!

游山樾又是嘿嘿一笑,看着落云那光洁明净的脸儿,意味深长道:“世子妃不必太过忧虑,我觉得你的福气大约是在后头。自古红颜多薄命,我看也不尽然。能死的红颜,都是有些死心眼的。那些能够随遇而安,懂得顺势依附权贵的美人,自是有无边的富贵在等着她……说句不恭敬的,就算世子此番真出了些意外。您也不必太担忧了,不管怎样,我都会尽量保住您的平安,给你安排个好归处……以后若有事情,尽管来找我,仙隐山永远给您敞开山路!”

不过既然留在了梁州,总也要尽力帮着他做些能做的事情。

想到这,落云不动声色,只是表情一松,略微舒心道:“若是有藩王入京,那也很好。只要能平定了京城的纷乱,百姓们也能早日安宁,若是世子知道,大约也会跟王爷回转,也就少了些折腾……”

等回去之后,苏落云找到了做饭的老崔,直接问:“我听世子说,你以前曾是猎户,最擅长捕鸟?”

这不能不让人怀疑,是有人偷偷给东平王通风报信,让他早早入了京城。

老崔点了点头:“不光我会,我儿子比我更有准头,世子妃想要吃什么?我让他上山给你打!”

不过没想到,离京城最远的东平王,却能早早到了京城!

落云也点了点头:“这个时节,吃禽鸟最补。我需要你们父子帮我打下几只要紧的……鸽子!”

毕竟卸磨才能杀驴。若是藩王肯替朝廷分忧,非常时期,陛下也会稍微宽泛一下规矩。

游山樾最引以为傲的消息途径,都是通过他那些价值千金的信鸽传达。

当时大魏流民四起,起义的队伍不断,所以像这类扩招民兵,帮助朝廷镇压起义农民的藩王就算队伍人数略微逾矩,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然现在驿道阻断,那么游山樾的鸽子们应该也是异常繁忙。

不过那个蔡州的东平王,连落云都有所耳闻,蔡州多盗贼,而这个东平王也是以剿匪著称,据说曾指挥部下一夜连挑十八寨,很是神勇的一位藩王。

用鸽子传递消息,往往需要每次同时放出五六只,避免半路出现偏差。既然这样,若能擒得几只,便可探听到消息了。

到了现在魏惠帝的时候,各地的藩王几乎都不成器了。

游山樾一直隐居在仙隐山,那么在仙隐山处一定有传送信鸽的驿站。

可自魏宣帝韩勖从侄儿那里敲诈了王位之后,也许是怕有人学了他的样子,便开始不断削藩,限制了各地藩王养兵的规模数量,一旦有逾矩的行为,便毫不留情打压削藩撤掉藩王的封号。

苏落云打算让老崔父子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给家里添菜。

大魏开国之初,各处藩王甚多。

老崔听完了落云的吩咐,立刻点了点头,领着他精瘦的儿子,背着几只弓箭,还有一个大竹篓便出去了。

游山樾咕嘟又吸了一口水烟,徐徐吐出烟雾道:“听说蔡州的东平王最先进京了……”

落云知道,那鸽子不是那么好打的。仙隐山的周遭也全都是游山樾蓄养的暗卫,若是想要避开他们的耳目,再将那些训练有素的信鸽打下来,难度可想而知。

落云蹙眉道:“京城里不都是些造反的流民吗?难道有什么不可预测的风险?”

不过老崔父子都不是什么善茬子。

游山樾嘿嘿一笑,意味深长道:“世子的本事的确不弱,可惜他之前将精力都用在了收复北地上。他但凡有裘振的一丝野心,只怕现在掌控京城局势也易如反掌!根据我得到的线报,现在他似乎还未抵达京城,不过我猜他大约也是到不了了……”

当初在京城里,扮成囚犯摸入监狱,又利用缩骨术,越过围栏,勒杀了叛徒灭口的那个小瘦子,就是老崔的儿子。

落云清楚这样一个几乎近拥天下财富的老男人想要的无非是人之恭维,所以她也是盛赞了一番后,便再问他可有京城的近况消息。

虽然仙隐山里暗卫匆匆,可是这父子俩一番乔装打扮后,摸上了半山腰,爬上树,变成了两棵“树人”。

看来游山樾很自傲自己比常人更神通的本事,毫不避忌地向苏落云展示。

如此蹲了一天一夜后,父子两个各自拎着两只鸽子回来了。

游山樾听了落云不着痕迹的恭维很是受用,心内感叹美人正当花季时,又是忍不住得意炫耀:“世子妃谬赞了,不过老夫的确有比驿站更可靠的渠道,我在每个县乡都有专人饲养信鸽,这些信鸽都是名贵的品种,一只价值纹银一百两,又经过专门的训练,飞得更高、更快,更远。平日这些金疙瘩都是烧钱养着,可是到了特殊的时候就起作用了。普天之下再没有比我这些鸽子更可靠的驿道了。”

那鸽子也不是寻常能见到的样子,白翅粗脸,体型也比一般的鸽子要小些,一看就是飞翔的好手。

落云此时满面愁容,细眉轻蹙,那种我见犹怜之感,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融化开来。

而那些鸽子腿上绑缚着小竹筒,待落云打开一看,却有些傻眼。因为纸条上写的乃是一串数字,仿佛账本一般。

美人一笑一愁,皆有独特之美。

老崔一看就懂了,道:“这是军中常用的给军情加密的法子,那些数字表示的书页字数,必须有个约定好的母本作为钥匙,不然这纸也是废纸一张!”

落云苦笑一下:“我不过是个内宅妇人,管些账本还略通些,可是爷们那些事情,真是一窍不通……我只想知道王爷和世子现在可安好,普天之下,能有这等通天本事的,应该也只有先生了,我此来也是姑且一试,不知先生可有消息?”

用鸽子传递书信,若鸽子中途死亡落下,恐怕信息外泄,所以一般都是如此。

看来游山樾对于韩临风不肯听他的话早些入京很是不满,此时说话都略带嘲讽。

可是游山樾传递的密信所用母本为何呢?这上哪里猜测去?

游山樾略撇了撇嘴角,哂笑道:“老夫当初便提醒过世子,早些入京,可惜他却痴迷于北地这点州县土地的得失,迟迟不肯进京。我听说他已经出发了,不过恕老朽直言,他现在去,也是有些晚了!”

显然这些纸条也要成为废纸一张。

落云也开门见山道:“如今各大驿道都已经中断,我虽然有店铺伙计在京城,他们也都逃出城了,不知京城内的近况。我想着游先生神通广大,消息灵通,便想来询问游先生,可知京城方面的消息?”

可是落云不死心,从书架上拿了基本寻常可见的四书五经查对,还是无果之后,又来来回回踱步,琢磨起游山樾这个人来。

游山樾哈哈大笑,一边示意人请苏落云坐下,一边道:“借您的吉言,只是不知世子妃突然寻访至此,所为何事?”

他这个人,骨子里带着江湖傲气,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十分自我。

苏落云早就知道这个游走在各种灰色地带的财神爷说话有些口无遮拦的放肆,便也没太计较,只是微微一笑道:“老先生照比上次也精神矍铄了许多。”

落云之前与韩临风在船上与游山樾同饮的时候,听游山樾的谈吐便知他不喜读书,不过那船装饰的书架上却摆着一套十几本的诗集,很是显眼。

游山樾看得眼前一亮,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略略施礼后,吐出一缕轻烟之余,感慨道:“世子妃当真是老夫见过最美的丽人,听说您眼疾已经康复,可喜可贺啊!”

韩临风当时还问起过,游山樾说是他那病弱儿子因为喜好诗词,所以闲暇时写下的诗句,排遣病中心情。

而现在这秋波灵动的美人,仿佛是给玉雕的美人注入了魂灵,似乎更胜从前数倍,

而游山樾则专门请人,将儿子的诗集编纂成册,还请了当世名儒为诗集作序,排印成册。

游山樾虽然年岁甚大,却很爱欣赏美人。他虽然曾经见过落云,不过那时的她眼疾尚未痊愈。

虽然以前诗集也有卖过,不过儿子曾经说不喜自己诗集落入俗人之手,于是游山樾便又将诗集都收回来了。闲暇时,他最爱翻看儿子的诗集……

那些艳姝虽美,可惜脸上的脂粉堆砌得有些俗气,当落云走进来时,只一身淡雅素衣,肤色赛雪,峨眉轻扫,尤其是那双透着水波秋光的眼,便已经胜过香脂艳脂的浮华之美。

想到这,落云突然里灵光一闪,回想了一下,写下那诗集的名字,打算去书铺子碰一碰运气,看看游山樾会不会拿了他爱子的诗集做了母本。

等入了屋子,绕过整幅雕梁画栋的檀木屏风,落云在帷幔重重间,看到了正在几位绝色侍女的环绕下,咕噜噜吸着玉嘴水烟的游财神。

可惜就像游山樾所言,那诗集都已经被大金主买得断货了,此后再没有翻印。

这个游山樾当真没有白来人间一遭,将所有的极致享受都研究得透透的。

落云心事重重地走出书局时,正好跟小叔子韩逍走了个顶头碰。

看来财神爷真是财大气粗,不光是屋子里,就连院子里也铺设了地龙,就算到冬季,也会雪落地面即化,雪水流入道路两旁的凹槽里,让主人欣赏庭院落雪,却不会弄湿鞋面。

韩逍见嫂子来书局,便顺嘴问她要买什么书。

可是当落云脚踏院落地面青石的时候,却觉得有隐隐热气从鞋底传来。

落云苦笑一声,并不打算回答,可没想到,她身后的伙计却突然灵光一闪,说道:“哎呀,府上小公子在没去惠城读书前,一直有订阅诗集的习惯,书局出了新书,惯例都要送给他一本……哎,我想起来了,公子您是不是也曾买过一本《见岳诗集》?”

虽然此时夏季,但是山中阴凉潮湿,若是体寒之人,难免会觉得有些冷意。

韩逍皱眉想了想,说好像是有点印象。

此处修筑的屋瓦精美,俨然是山中的皇宫一般。

不过那诗集整篇矫揉造作,无病呻吟。让人看了心里都发苦。

这相连的两座山,平日乡民游客都不得靠近半步,而落云下了马车之后,自有滑杆软轿接应,抬着落云来到了半山的院落。

当时他看了心中还大不忿,觉得若这样的水平都能印诗集,那他也能出了七八本!

这马车一路行驶到了游山樾秘居的仙隐山。

后来,他还磨着母亲也出了钱银,自己攒了一本诗集,印了百来本,分发给了亲友,这才心里略微舒服了些。

说完,她领着两个侍女坦然上了马车。

落云听了大喜过望,一把拽住了小叔子的袖子,让他赶紧回府里去,将那本诗集给她找出来。

落云笑了笑,淡淡道:“财神爷的马车也不是谁想上就能上的,京城虽乱,可是梁州地界还没有变天,一会你们在后面跟上就是了。”

韩逍从来没想过俗人嫂子居然也这么热爱诗词,在翻出那本落灰的诗集后,还郑重将自己写的那一本交给嫂子雅正。

落云知道,这马车是游山樾派来的,不过她身边的侍卫却小声提醒世子妃最好不要上来历不明的马车。

可惜他并不知俗人嫂子拿着诗集做的却是破解密文的勾当。

不一会,便有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在了钱庄的门前,又下来了几个美貌的婢女恭请世子妃上车。

结果这么一试,不出所料,游山樾果然是拿了爱子的诗集做了破解的密文。

这次,伙计不再推诿,入内问询了一会,又让贵客先饮茶稍等片刻。

用自己儿子绝版的偏门诗集做母本,若不是落云突发奇想,还真想不出来!

所以趁着婆婆去官眷府门做客的功夫,落云带人坐马车去了城里的茂祥钱庄表明了身份,递了拜帖。

而那字条上的密文基本都是京城方面汇报的最新情形。

落云却知道有个人的消息一定比官家都灵通,还有谁能比在天下遍布钱庄的财神爷更有门路的?

信里说,东平王已经联合了藩王里最有势力的三王,一同进发逼向王皇后暂居的行宫,那里虽然有长溪王家的军队护卫,但是应该也坚持不了太久。

当京城驿道全都断了消息之后,想要知道京城近况,只能听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

至于北镇世子,一直没有出现在京城附近,大约是行军受阻,不能及时赶到了,应该也是无望这次角逐了,毕竟东平王已经占据了先机,若是他联合了三王,只怕后到的韩临风要吃亏了。

宗王妃哪知道,落云可不是去摆弄闲钱去了!

看到这信,落云只觉得心狠狠揪了一下。依照韩临风的行军速度,原本应该早早到达京城,可是这密信里却说他迟迟不到,究竟是半路发生了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