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他当警察没有做贼这么出众啊,现在是全颠倒过来了,我一点都没看出来,他做贼居然这么有天赋?”孙韶霜道。
“这还真是您的不对了,不瞒您说啊,我们各大队的特情、侦查员,可比平三戈操蛋多了,喝酒耍酒疯、打架必见血,我的观点和您不一样,身上没点血性,没点匪气的,我觉得当不好警察,我们要面对的是坏人啊,只有更坏更恶更狠一点,才能镇得住他们啊。”徐佑正道,言而总之评价出来了:“就冲这小伙敢下手不怕担责的劲头,绝对是块好料。”
徐佑正哈哈笑着,作为粗人是不考虑那种心理变化,他随口问着:“对了,这小伙叫什么?我得好好找他谈谈,没准还可以让我们反扒队员跟他练练。”
“先谢了啊,这点我倒不担心,我是担心给他们归队后的从警生活留下阴影,看来任务结束,得好好做回心理评估啊,他在贼巢呆得太久了。”孙韶霜道。
“呵呵,名字也是颠倒的,就像扒窃,在你眼前发生,而你察觉不了。”孙韶霜道。
这才明白一直被孙韶霜拉着走的用意,徐佑正直接道着:“瞧您说的,这我能有什么意见?功劳大得去了,我估计都没资格给你们请功了。”
“名字,颠倒?怎么颠倒?”徐佑正愣了下。
“还能有什么,平三戈的心态有点捉摸不定了,最初这小队组建的时候,为了防止可能发生的意外,是由你们省厅的保密处负责联络以及事后的心理评估的,梁厅安排结束后,所有保密案情要直接移交给你们治安总队,对于我带的这四位侦查员,你得在档案里签意见。”孙韶霜道。
“倒过来念就是他的实名:戈三平,名字倒过来容易,可性子给颠倒,再倒过来,就不容易了啊。”孙韶霜喃喃自语道。
“您指什么?”徐佑正问。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平三戈,哦不,戈三平的颠倒生涯处处透着乐劲,徐佑正蓦地想起初见时,这个人和大眼贼布狄灰头土脸一起出拘留所的事,谁可能想到那是位警察呢?可现在知道真相,又偏偏觉得他还是个贼。
其实最不舒服的是孙韶霜了,上车看着属下离开,她自叹了句道着:“老徐,你怎么看?”
这事笑了徐总队长一路,直到赶赴窑村行动现场,还在笑………
孙教授条理安排着,众人应声而去,不过心里被杨奇志这句话给搞得有点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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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先回去吧,待命,特别是安宁、奇志,你们和嫌疑人都照过面了,在离开长安市之前,不要单独露面……贝琳,多找三儿谈谈心,小周,你准备车,离开这儿。”
……………………………
“这个……”徐佑正不好意思,尴尬了。
晚二十二时三十分,第一队抓捕小组摸黑进村,想悄无声息真的不容易,家家养狗,户户高墙,一进村就先被狗发觉了,以往的情况是,一户出事,一村人群起攻之,不管你计生干部、社区干部等等,除了扶贫干部,基本都被攻击,典型的办法是里三层外三层围上人,全村的老娘们围着你唾唾沫,肯定把你淹没在众口之下。
众人兴奋讨论时,却有个不和谐的声音递进来了,视线所向,是一直吊儿郎当靠墙站着的杨奇志,他有点不爽地道着:“我们是不是欠别人一个道歉?卧底的任务我干过,其实最怕不是罪犯有多凶恶,而是来自自己人的猜忌、怀疑,他就偷了东西,找了小姐,又怎么样?任务难道不就是让他变得像一个贼吗?总不能他像贼了,我们又用嫌疑人的眼光看他吧?不说别的,就蹲这七八回拘留所,这不是一般人受得了吧?”
今天准备充分,只要有开门出来瞧的,立时便有警力挟制住,不管你男女老少,先带离现场,前面突进,后面扫清,迅速向还在发着信号的三个窝围拢,随着破门器械打开大门,治安、防暴组成的突击队伍一拥而上。
“什么事都是有得有失,都关心找到的人,说不定会失去一个人啊。”
情报很准确,一桌酒席,两桌聚赌,村里绰号“老杠”的成湘林是首要目标,这个家伙早年领着村里人当车匪路霸要钱,年届五十还老骥伏枥,率着一帮窑村娃儿到景区偷抢,一见警察进门,反应奇快地掀了牌桌一纵身拉了电闸,黑暗中大吼着:鬼子进村了,娃儿们叫上婆娘操家伙。
“确实如此,我在研究长安扒窃案时,一直绕不开的就是大表姑犯下的这几桩案子。”孙韶霜道。
聚赌的一哄而散,钻地上想溜的,爬窗户想跳的,还有钻后门想逃的,乱嘈嘈一地,不过今天落进大网了,灯黑的刹那,外围的强光电筒、防暴警手里的照明灯,齐刷刷亮起,围了一圈,照着院子里,走廊上、窗户上摁人的警员。
徐佑正可兴奋异常了,他以拳击掌数次,直叹了句:“抓到这个人的意义不亚于端掉贼村啊,她负案可有几年了。”
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玻璃碎声、劈里叭拉一阵家具砸声、汪汪汪一阵狗吠之声,夹杂着村民斥喝、叫嚷,渐渐平息之后,一个一个被铐出来,沿着院墙根排了一排。
“我一直以为三儿会是拖咱们反扒小队后腿的,没想到他走到最前面了。”丁安宁有点失望地道。
今天的警察不好对付,根本不讲理,一言不发就动手,满屋乱抄东西。哎呀妈呀,那家里能搜么?一会搜出一包手机来,那是蔚兰花城刚弄回来的,还没顾上卖呢。一会儿又搜出一大串女包来,那可是景区从全国各地游客手里或偷或抢来的,还等着卖个好价钱呢。继续搜,把搜查的警察也看傻眼了,这家的后院仓库和超市货架一样琳琅满目,洗发水、化妆品、小食品,估计一车都拉不完。
孙韶霜凑上来看时,那团在监控里的光影,成了一位女人的照片,长发,戴着顶帽子,红色的,正从韩英私人助理的身后擦过,那是案发一分钟内,唯一一位擦身而过的人,不仅如此,丁安宁拉出了存档里疑似“大表姑”的数幅背影、侧影被遮挡脸部的照片,迅速在电脑上排着身高、肩宽、臂长等几组不会随胖瘦和化妆变化的数据,比对结果,贝琳汇报了:“没错,是同一个人,就是她。”
后来才知道,这真不是偷的,是哄抢过路车辆的。
“得谢谢那位狗仔啊,高清的,哈哈。”徐佑正失态地大笑了。
抓捕顺利进行,全村狗吠声起,灯火通明时,,一家传一家,警察抓到老杠家了,动咱窑村的人了,那还了得?一家连一家出人了,柱拐的老人、披散头发的婆娘,带着吃奶娃儿的小媳妇,从村东到村西,聚到老杠家左近时,已有上百之众了,不过看警察来得更多,却是不敢像以往那么造次了。
“对得上?”孙韶霜笑了。
“凭啥抓人呢?”
果真是狗仔的,从机场开始就有了,而且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偷拍,丁安宁循着时间点,拉了几组照片放大看着,有三十多张都是群星酒店门厅处的照片,能看到围上去的人群,能看到走出来的明星韩英,这个狗仔个子估计很高,斜斜的附视角度,应该是举着手连拍的,在点到其中一张时,丁安宁搓着鼠标,迅速放大,放大,然后惊咦一声,要站起来,可不料把一直在他背后盯看的徐佑正给撞了一家伙,急着去扶,徐佑正根本顾不上,捂着下巴坐到了丁安宁的位置,仔细看着,回头时,一脸惊喜。
“你们警察还是土匪啊?”
正说着,楼上传来的忽促的脚步声,贝琳奔出来了,孙韶霜看时,她兴奋点点头,孙韶霜带着助理匆匆上来,在三楼的某间被封锁的地方,进门就见被倒翻过来的床头柜,找到的内存卡被丁安宁插在读卡器里,正从卡上下载那部失窃相机里的照片,做好备份,丁安宁才小心翼翼打开浏览。
“放人,放人……”
孙韶霜道,大部分卧底都会有这样一种心理历程,那些直接接触甚至参与的犯罪过程,从心理说,甚至是对一个人认知、信念、以及信仰的锤炼,很不幸的是,经不起考验的是大多数。
“放人,放人……”
“其实这里面我扮演一位不太光彩的角色,他父母离异,家境优渥,我是判断他性格里有某种缺陷,比如刚愎、比如逆反等,这种人容易被一种情绪驱使,他的父辈太过优秀,荫佑下成长的孩子对于实现自我的渴望更强烈,我觉得我看准了他,也说服了他。可现在我又不确定了,如果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组织,自己的信仰,那可是非常危险的。”
不知道谁鼓噪的,这帮村民开始冲击了,外围的防暴警围着两层,防暴盾成墙堵着,不过堵着也手软啊,一挤进就是老娘们的尖叫,带娃娃的哭声,那伸过手来打得倒没力度,就是挠得恐怖啊,专拣防暴服露着那一点的脖子部位挠,一挠就是几道血槽子,眼看着要把人墙给冲击塌了。
“我没经历过,我说不上来啊。不过我挺佩服他的,这么难都扛过来了,要是让我变成一无所有,当盲流当贼,我觉得我做不来。”周宜龙小声道。
而要被带走的嫌疑人可兴奋了,嗷嗷叫着和警察撕打在一起,那丫可还铐着呢,有的就急急那么跑。眼看着要出乱子了,村外增援的警力的驰援到场了,警用的通讯车循环播放着通告,不过不顶什么用,村里还没走半圈,就被劈里叭拉不知道那儿飞来的石子砸了几块玻璃。
“咝……啧……怎么会这样啊?”孙韶霜撇着嘴,以她习惯的心理思维方式去审视归队的这位,却未能给出准确的心理评估了,她狐疑地问了句:“小周,你最早见过他,你觉得……我是说,你觉得他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我可以告诉你他以前是个什么样子,差不多和你一样,网警大队的数据采集岗位,大学时主修心理学专业,父母都是警察,很阳光的一位,第一次见我时,很局促。他执行任务时,和我有过直接联系……这个,反正结束了,也没什么保密的,甚至在一个多月之前,他还是毫无建树……我一直以为,他是四位化装侦查员里拖后腿的。”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一个声音响起来了,淳厚、苍桑、穿透力极强,哦,是村里的高音喇叭,里面传来了阔别以久的村干部声音:
“反正杂技演员玩不出来,实用价值我倒不清楚,但肯定不是一般人能玩出来的。”周宜龙道。
“窑村老少爷们,俄是前支书柳根根,你们以前拿俄说话当放屁,今天,俄就把这屁在大喇叭上放响点,行啦,别闹啦,警察能随便去老扛家抓人,都犯甚傻哩?城里蔚兰啥城那是,就你们老公老汉晚上去捞钱的地儿,都抓百把十号人啦,还闹啥闹?老杠那狗日货带坏了半村人呢,他家里藏了多少?你们才分了多少?该着他坐大狱啦,你们也跟着去?不养老的啦,还是不养娃啦?你们不要脸,俄看看也就不说啥啦,你们这可是不要命啊。”
“有问题吗?这是个逆思维的方式,有经验的肯定要引起怀疑,而且就我们自己都未必敢信,没经验的嘛,翻来覆去就是个菜鸟,谁也相信。”孙韶霜道,本以为很精妙的设计,现在看来负作用不少,没想到居然有这种天赋,能把贼王的东西学个像模像样,他皱着眉头问着:“小周,你参与过走访在押嫌疑人,刚才平三戈玩得那一手,很神奇?”
浓重的乡音,糙味十足,却比警车标准的喊话要管用多了,简直是立时见效,那冲击人墙的男女老少队伍一停,警察队伍压力一轻,敢情是这句话敲到要害了,有位妇女一喊:坏了,俄男人还没回来。她一喊撩到很多人心慌意乱了,不是老公不在,就是儿子也不在,甚至连老公公都去城没回来,难道真像柳根根支书说的,都抓啦?
看来,还是担心平三戈的三观和节操给扭曲了,周宜龙轻声道着:“他真的一点经验都没有?就放进这个任务里?”
“……现公安局给了俄一份被拘留人的名单,都是咱村的,二百多号人,干啥啦俄就不说了,反正不是啥光彩事,有些都是光着屁股俄看着长大滴。前些年咱村穷,就偷点讹点可以理解,可是这都啥年代啦?家家三层两层小楼住上,四个轱辘的车开上,搂着媳妇睡着还不舒坦,还得再找一个……过得比过去地主老财还舒服,就这还偷,还得拦车讹,知道外边都叫咱窑村啥吗?贼村……这不是光彩的事啊,欠人的债迟早都得还,何况是偷人呐……你们就不想想,将来娃大了干啥?继续当贼偷东西?将来闺女出门啦,你可好意思跟亲家说,闺女的嫁妆都是当贼偷滴?”
“当然有。”孙韶霜手指划着展示柜的玻璃,悠悠道着:“失去节制和节操的人,是信不过的。”
情绪激昂了,老支书在痛心疾首骂娘,以妇女居多的围攻群体里嘤嘤呜呜嗷嗷干嚎声起,不知道是羞愧了,还是老汉老公被抓害怕啦,在冰冷的防暴盾墙后,那股子戾气慢慢地减弱,在消散,是因为夜空中震耳发聩的声音?还是因为身边尚有半大的娃娃,怀里还有襁袍中的婴儿?
“孙教授,非要核实这个细节有必要吗?”周宜龙不解地问。
毕竟都是贼,有为利所驱的劲头,可没有为义献身的精神。在以老杠成湘林为首的嫌疑人众被解押上车时,人群彻底崩溃了,有人哭嚎着,被抓的有她家里人;有人打着电话询问着,一问在拘留所里,话未毕一屁股坐地上开嚎了:孩他爹啊,你进教育所啦,俄跟娃可咋办涅?
踱上楼层,孙教授站在楼口,正盯着一个放着高档茶具的展示柜,周宜龙轻声汇报,进入的时间,以及没有服务的事,这个细节,让她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的激愤渐渐又成一片凄号之声,强光灯照射着的队伍里,在渐渐地散去,就连架着防暴盾的警员们也心生恻隐。
“这是您该问的吗?”周宜龙悠悠回了句拂袖走了,留下了一群面面相觑的洗浴中心人员。
无他,其行可恶,其情可悲而已。
“不能,绝对不能,他是诬蔑,那女的不知道是他从那儿带来的,已经被我们撵走了……哎,警官同志,您这是哪个单位?”老板心虚地问。
此时在村外沿路,动员起来的交警正在封路查车,一俟上名单的非法运营车辆,暂扣;从市区返回的窑村上名单人员,暂扣,沿着窑村往市里的路上,又有三十余辆面包车排了一条长龙,各反扒大队极速突审出来的涉案人员,在这里又传唤了一批,直接解押回城。
“不是吧,抓到的那个胖子,可正准备做不可描述的事,他都自己交待经常来,还能叫上你们这儿女技师的名字来。”周宜龙逗了句。
“其实很简单,很多本可以未雨绸缪的事,非要到最后亡羊补牢。”
“对对,真没有,叫也没有。”楼层应侍否认道。
孙韶霜悠悠一叹,慢慢摁上了车窗,从检查车辆的队伍里经过,那里蹲一排嫌疑人,身上还能搜检出来历不明的关机手机。
“怎么说话呢?我们这儿就叫也没有。”老板赶紧纠正道。
“惭愧啊,这次行动的斩获越大,我的愧疚就越深,他们在还债,我们也在还债啊。欠下治安的债。”徐佑正轻声道,一个反扒行动搞到这么大,估计也是空前绝后了。
“对呀,现在已经抓走了,你要如实回答,给他做服务的是谁?”周宜龙拉着脸问。老板吓得嘴唇一哆嗦,不料楼层服务员摇头道着:“他没叫服务啊,要叫还不也被抓正着了?”
两人看到了市电视台的新闻采访车到场,拍摄着执法现场;看到了任兆文副局长代表警方发言;看到了市政府、区政府组成的干部队伍进村,那位关键时候站出来的前任支书,带着工作组走家串户了;很多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在忙碌着同一件事。
老板一瞧,认不出来,叫着一位楼层应侍过来,那小伙子点点头,认识。这不就是被抓走的那位么。
翌日当地早间新闻公开了“斩手”行动的经过,报媒、广播、网媒同步发布,本以为可能会遇到的论战、谣言根本没有出现,网上网下一片叫好之声,公安官媒剪辑的执法记录仪视频,破天荒地转发量突破百万,全省公安系统电话会议上,梁厅庄重地宣布了一件事:
“今天来查的,不是卖**嫖娼,你过来,这个人认识吗?”说话的是周宜龙,他拿出来的是平三戈的照片,在手机上。
贼村,从今天起,永远成为历史了。
他又一次跑进大厅时,两位警员正在提取录像,递烟,人家不抽;倒水,人家不喝,就盯着看,而且要带走硬盘,听到步话里呼叫,有位警员起身时,发现了这位亦步亦趋跟着老板,老板赶紧陪着笑脸,不等人家问话自证清白道着:我们这儿绝没有卖**嫖娼行为。
数据是最好的证据,自这一日起,长安统计的扒窃案发案率断崖式下跌,从十万人200余例降至不足20例,逼近全国平均水平。更为让市民津津乐道的是,长安市警方组织了一次赃物发还大会,寻找到失主并发还的失窃手机、钱包、银行卡逾两千余例,一时间,一直处在低谷的警察声誉,上升到了空前的高度。
可那是抓贼啊,和咱有什么关系?
魔长,道则退;道长,魔则消。
香水兰城的霓虹灯在有气气无力的闪烁着,偌大的停车场,孤零零的泊了几辆警车,老板一遍又一遍在外面打电话,可神奇的是,平时有交往的警察一个也打不通,问政界不少人才打听到一个隐约的消息:有行动,要端窑村了。
这个规律,简而又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