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廷轻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韩廷让了一步给她腾空间。她走进去，摁了楼层，颔首说：“韩总好。”
彼此都不说话，目视前方。
两个多月不见，似乎都没变多少。
电梯间里安静得诡异。
一瞬竟好似还在美国，又似回去了更远的德国。
还是唐宋问了句：“纪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门缓缓拉开，韩廷抬眸，看见了她。
纪星回头，微笑：“有两三周了。”
不想电梯从地下停车场上来，门才开出一道缝儿，她心一沉，辨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一回头，目光越过韩廷面前，和他迎过来的目光轻擦到一起，跟碰碰车撞了一下似的，各自互相移开。
哪里就跟他那么有缘了呢？
唐宋又问：“工作适应得还好吗？”
但那天她路上堵车，迟到了，摁了专属电梯，想着韩廷这人从不迟到，不会碰上。
“挺好的。”纪星笑容灿烂，“一切顺利。”
她原本是刻意避着他的。楼里的老总们有专属的电梯，纪星从不去坐，天天跟员工一起挤电梯，就怕碰见韩廷。
唐宋再说：“前几天听江总夸你了。江总很少夸人。”
回来两三周后，纪星才碰见韩廷一次。
“是吗？太谢谢了。”她笑得更开心了。
技术部一帮人也对纪星称赞有加。不过技术部的多为理工直男，想法单纯，目标一致。纪星漂亮可爱又懂技术有共同话题，他们原本就很喜欢她。
“叮”一声，楼层到了。她抬头望电梯数字，回头看韩廷和唐宋：“再见。”
自此，两个部门间的沟通成本显著降低。
韩廷微颔首。
纪星也没过去找他们理论，只是听说财务部的同事们抱怨办公网络又卡又慢时，她安排技术部几个搞IT的小伙子过去帮他们优化升级了全新的办公系统。
她快步走出去了，背影笔挺挺的，颇有点儿走路带风的架势。
又有一次，技术部的人给纪星反应说财务部的人总为难他们，经费审核和批复格外慢，总耽误他们工作害他们加班。
电梯门阖上，继续上行。
自那之后，他再见到纪星，面子上都是恭恭敬敬，礼貌备至。和她对接工作也不再耍滑头晃虚招了。
唐宋说：“纪小姐状态很不错，比在美国的时候好多了，看来工作非常得心应手。”
赵总监又连声道谢才离开。
韩廷说：“你今儿话忒多。”
纪星一愣，轻笑：“我当是夸奖收下了。”
唐宋点头：“是。”闭了嘴。
赵总监连连点头，一副心悦诚服状，忽说：“我算是明白江总怎么会请您做副总了。”
那日，纪星开了一整天的会，上午检查3D打印器械制造的年中总结报表，下午抽空考察AI部DOCTORCLOUD新一阶段的数据收集情况，还跟启慧AI部的几位副部长和工程师开了个交流讨论会。
纪星道：“你是总监，说来职位不低。能力是很强的，采购部也被你管理得很好，但就是心有点儿窄，以后格局要放大点儿。所谓格局，对上级交出超出期待的成绩；对同级分享协作，互利共赢；对下属引导扶持，助他成长蜕变。惠人惠己，这样的人，才是一个企业不可或缺的。”
启慧那边负责双边战略合作的副部长叫秦立，比纪星年长三四岁，是主攻技术的工程师，身上仍带着书生气，并不像长期浸淫商场的人。他为人温和，说话斯文，笑容也和煦。纪星和他打过好几次交道，一来二往就熟悉了。
“纪副总，我是真懂了。”赵总监摸一下额头上的虚汗，说，“是我目光短浅。害人害己。”
开会的间隙，秦立问起纪星是哪儿的人，纪星说：“常州。”
纪星放缓语气，又道：“工作中与人有摩擦，是难免的。多想想其他办法沟通解决，发泄在工作上耍小聪明，很可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得不偿失。”
秦立道：“我有个同事也是常州的。对了……他好像跟你同校，或许真认识，叫邵一辰。”
赵总监有些汗颜，轻点头：“懂了。”
纪星笑笑：“认识。”
纪星说：“同样，你这份报告，是钱主管还是后主管做的，我一点儿都不关心。因为我的直属下属是你。至于你的下属能力如何，犯了什么错，我不在意。他们当然不会做得比你好，当然会出纰漏，因为如果他们做得比你好，现在坐在你这个位置的就是他们，不是你。而如果你坐在这个位置却没法管理并解决下属的错误，没法给上级减轻负担，你这个位置就保不久了。懂我的意思吗？”
秦立还挺高兴的，道：“我就说嘛，是校友吧？”
赵总监脸色变化，回过味儿来，不出气儿了。
“嗯。”
纪星放下报告，说：“江总是我的直属上级，我的任务是把经由我手的工作完美无缺地呈报给他。不论工作是谁做的，出了瑕疵，江总只会算我头上。因为我坐在这个位置，管好底下的人，是我的职责。你觉得他会在意我的工作是底下哪个无名小卒做的？”
“咱们这圈子真小啊。”秦立说。
赵总监一愣：“……我没懂你的意思。”
“是挺小的。”
纪星耐心听完，也不追究是谁的责任，只扬了扬手中的文件，问他：“赵总监，你觉得如果我把这报告递交给江总，他看到之后，会把这失误算在我头上还是你头上？”
两人聊了会儿闲话，继续会议。
赵总监坐下，又是一通道歉，言语明理暗里给钱主管挑刺儿，又暗示自己不断给钱主管收拾烂摊子如何费心费力。
下午六点多，技术会结束，秦立单独留下就几个细节跟纪星讨论了一会儿。等两人出会议室时，其他人都走光了。
纪星却说：“你先坐。”
纪星送他去电梯间坐电梯，等待时，秦立忽然好奇：“诶？你们这栋写字楼是叫兴嘉大厦吗？”
赵总监起身，说：“要不我现在就去把钱主管叫过来？”
“是啊，怎么了？”
她哪有那么傻去搅和这摊浑水？
“哦。我听我朋友说，这附近是不是有个餐厅很有名？里头全是鲜花，跟花园一样。什么明星、网红都来这儿吃饭。”
纪星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总监在跟主管斗，主管成心给总监为难。而总监顺水推舟推到纪星手里，想利用她去给主管一通训斥。
“对啊。那餐厅叫玫红，就在这栋楼底下。”纪星往下指了指，“负一层。”
赵总监佯作一脸愧色：“副总，实在对不起，这段时间我忙着新材料采购上线，钱主管的报告我都没怎么看就送上来了。他以前每次交报告我都帮他修改整理的，这次疏忽了，实在不好意思。我拿回去修改一份了再给您。”
“哦。”秦立点点头，看看她，欲言又止。
纪星把赵总监叫过来，问他这么低级的失误是怎么回事。
纪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了。
直到有天纪星检查工作，发现赵总监递交的报告有一处数据出了小数点错误，报告末尾没有标明参考资料来源；除此之外，文字排版表格细节也有瑕疵。
秦立试探开口：“要不，一起吃晚饭？”说完赶紧找补，“我是觉得，现在回家也……挺堵车的。”
纪星有所察觉，但这两人明面上还维持着礼貌，也不至于影响工作。且赵总监资历很深，本就不太服纪星这小丫头，不太方便给下马威。所以她装不知，也不搭理。
纪星忍俊不禁，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一声咳嗽，回头看，是韩廷和唐宋，应该是从江淮办公室过来的。
比如采购部的赵总监是原东扬AI部的，项目主管则是原瀚海的，两人之间不知为何有些不对付，工作中也不太齐心。
唐宋摸着嗓子，又咳了一下，好似得了什么病很不舒服。
况且这帮人是几个公司组合起来的，还在摩擦期呢，互相之间也有不和。
纪星立刻将笑容收至礼貌有度的弧度，颔首：“韩总。”
她犯不着为了点儿面子上的小事儿去挑破说明。
韩廷面色平淡看着她，微点头。
纪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工作中毫不含糊，人际关系上却装傻充愣，见谁都微笑，偶尔碰上些不礼貌的地方她只当反应迟钝察觉不着，等着有具体的事件后再针对做处理。
秦立也笑着打招呼：“韩总好。”
纪星是四位副总里头年纪最轻的，又是个女人，分管技术、采购两个重头部门。普通员工们倒没什么意见，但下属直系的总监们主管们都是三十出头的人，私下里难免不服。
韩廷对他扯出一丝微笑：“你好。”
只是，工作环境复杂之后，就容易碰上一些小摩擦与是非。
秦立没再多说话，他不是那种擅长交际喜好奉承的人。
一切看似繁杂无头绪,但纪星这一年上的MBA课程、海外培训课程、带DR.小白带星辰的经验全都在不知不觉中派上了用场，加上她勤奋刻苦加班加点，做事又讲条理。不到十天，竟将手头大大小小的工作事务全都捋顺了。
四人无声等着电梯，
她得学习领会年度战略计划工作计划，学习相关法律政策和企业管理知识，从市场营销到生产研发到行政人力都要有所了解,还得协助江淮进行经营决策分析,与其它副总和各部门协调沟通,熟悉自己手下部门一切动态并给予准确的监督和指导。
韩廷背后——
纪星刚上任，又缺席三个月，一堆事情等着她处理跟上进度。她现在虽是副总，但瀚星规模庞大，业务板块繁杂,技术专业程度更高,工作量比当初在星辰当老大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立看向纪星，仍是期待着她的回答；纪星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又比划着指了下手臂，示意等会儿她进去拿包。
回京后，纪星在家调整不到半天，第二天一早就准时去瀚海星辰上班。她的办公室在写字楼第31层，空间很大。跟江淮和其它几位副总共享一层。
秦立脸上笑容放大，一只手偷偷做了个“OK”的手势。
三个月，满载而归。
只是两人不知道，这一串你来我往的小动作倒映在电梯门框上，被韩廷看得一清二楚。
但她并未太遗憾,从机场回城区的路上，她靠着窗，吹着清凉的夏风,胸腔中涤荡着跃跃欲试的情绪，对未来的工作充满了向往。
唐宋也尽收眼底，侧眸再看韩廷微冷的神色，唐宋不自禁低头扶了下额。
离开时北京还是冬末，树桠干枯,天空阴霾；回来时城市已过初夏,绿叶茂盛，天高云淡。她错过了一整个繁花盛开的春季。
他头疼。
纪星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是六月中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