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心知肚明,尧暮野那一巴掌打疼的不光是她的脸,还有她的心。那是一块无暇的美玉突然被雕琢坏了一样的心疼和懊丧。
玉珠觉得自己当初在袁熙的面前那些自信得没边儿的话说得太满。有些事情,真是需要亲身经历才可亲知。
玉珠此时真是希望能快些取了休书,迅速地逃离开这个男人的身边。
而袁熙的话,也似有似无地萦绕在了她的耳旁。原来,这就是被触动里底线后的可怕而冰冷的尧家族长。袁熙当年是否也是被他的这种冷断翻脸而惊骇得不能自已呢?
尧暮野当然能看出她望向自己双眼时的认真与渴望,这小妇人以前气恼了的时候,也嚷嚷着和离,但是那时,大约是赌气的,嚷喊着和离的时候,却是樱唇微微嘟起,两只大眼妩媚而湿润的望着自己。那时的他只想将她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好好哄劝着。
玉珠对于自己的事情,从来都是可以当机立断,立下决定的。昏迷前的那一巴掌,可以说是打掉了新婚后的种种蜜意,再次提醒了她,尧暮野首先是百年大族的族长,其后才是一个女人的丈夫。
可是现在的她,嘴角轻轻紧抿着,一双美丽的眼中温润尽散,尽是求去的坚毅和渴望……
可惜他的新妇却觉得这一页简直没有在翻过去的必要,只继续说道:“还请太尉大人深思,你我当初的姻缘,实在是结下的略显仓促。太尉大人除了怜惜玉珠外,只怕是还有七分的心有不甘,以至于急于成婚,忽略了种种应当考量的细节。今日这事,也算是症结迸现,玉珠身为乡野妇人,实在是难以堪当尧府太尉夫人的重任。愿求休书一份,免去日后太尉大人的为难。”
他知道,她是认真的。
事实上,尧暮野现在只想快快将这一页翻过去,以后也休要再提。这事其实过后想想,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天子风流,后宫的妃嫔们只会多不会少,再说萧妃也并不一定生下的就一定是儿子,没了萧妃这颗棋子,再安排其他的尧家女便是了。只要皇帝没自切了做太监,这事便有活络的余地,何苦因为皇帝裤裆里的一泡事情,搅闹得他府上不得安宁?
尧暮野紧紧握了握拳头,花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压制住了涌到嘴边的咆哮,然后绷着嘴角,却语气和缓地说:“婚姻不是儿戏,岂能说散便散?珠珠……你要当娘亲了。”
“圣上既然已经对此事做了决定,那么就这么办吧,珠珠不要再想了,肚子饿了吗?想要吃些什么?”尧暮野没有开口反驳,而是态度平和地转移了态度。
玉珠眨了眨眼,似乎是有些没有听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听了这句话,太尉突然觉得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他当然知道这最后一句,珠珠也是在讥讽嘲弄着自己。
太尉伸手紧握住了她的柔荑,再次解释道:“我们已经有了孩儿了,珠珠,你怀有身孕了。”
说到这时,玉珠微微抬起有些红肿的脸,目光幽深地直视着尧暮野,语气清冷地说道:“男女情爱,在权力倾轧面前……一文不值!”
怀孕是件很玄妙的事情,仿佛无声无息之间,便有一个小小的种儿潜入了自己的腹内绵延生息,从此便顽固地扎下根来。
“太尉当知我当初央求太尉相助萧妃的初衷,就是希望二姐和她的孩儿能活下去。玉珠来自小乡,见识短浅,不知运筹帷幄,然而只有一点铭记在心,绝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坑害了有恩于自己的亲人。可是如今,因为我嫁给了太尉,二姐竟然便这般莫名地成为了太尉大人在宫中的嫡系。你我都清楚,如果说二姐以前只是皇帝心血来潮宠幸的一株羸弱的小花,现在却因为我,而成为权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她和腹内的孩儿都成了箭靶,就连对她有着些许怜爱的帝王,在必要的时刻,也会毫不留情地举起高锤,将她碾得粉碎。因为太尉也知……”
玉珠是花费了些气力,才接受了自己已经怀孕的这个事实。她更是有些恍然大悟为何自己昏迷醒来后,太尉的态度为何会发生截然的变化。
玉珠觉得就算尧暮野再要掌掴自己,也要讲这些话说得清楚明白。
原来俱是沾染了母凭子贵的荣光罢了。如今坏了身孕,倒像是踹起了免死的金牌。
尧暮野的这句保证,并没有入得玉珠的心内。事实上她心内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可是这便如同过年的节令一般,只有顽劣不长脑子的孩子,才会仗着大人们不出年关不会打骂,而肆意地玩闹闯祸,却忘记了年关已过,大家长们可是会秋后算总账,将几次讨打一并算来,打得鸡毛掸子横飞。
尧暮野的脸微微一僵,然后轻轻地调整了一下她脖颈后的软垫道:“放心,以后再不会打你……”
玉珠并不因为自己有了“免死金牌”而庆幸。与之相反,她实在是觉得这孩儿来的不是时候。哪怕是太尉没有觉察,与她和离后才发现有了身孕也好啊。
是以当尧暮野健壮的手臂再次朝着她的脸颊伸过来时,玉珠直觉性地转头一躲。
虽然艰难了些,但是玉珠自信能将孩儿独自抚养长大。可是现在,就算太尉真的心生悔意,想要休了自己这个粗蠢的妇人,也会因为她府中的头胎嫡子而却步,而且……日后就算真的和离,他会让她带走这个孩儿吗?
那种轻松的力道再次提醒了玉珠,尧暮野是个手染鲜血的武将,可笑自己以前怎么会认为他会对自己有些什么特例而无害呢?看来是因为时间太久了,而她又是不长记性的,竟然忘了这个男人可是曾经捏碎了她手骨的那个冷血男人……
玉珠坐在花园的躺椅上,用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暗自叹息道:孩儿,你来得真是有些不是时候啊……
男人及时的伸手一提,便将她的身子轻轻扶起。那力道仿若提起的是二两棉花一般。
“日头这么毒,太尉夫人为何要在这里晒着?”
她又眨了眨眼,待浑身的酸软无力感渐渐消退了些,这才努力撑起了胳膊,准备坐起身来。
玉珠转头一看,才发现广俊王与白侯不知什么时候也游历到了这处行宫偏僻的小花园里。
但是玉珠却知道,那一幕的确是发生了,而且不可改变。
玉珠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施礼道:“奴家给二位请安了。太尉大人去与圣上辞行,准备先行回转京城,我便在这见见日头,过一会便准备上船了。”
玉珠转头定定地看着这个一脸平静的男人,他语气温和的仿若方才的那一场争执只是她的黄粱一梦,并不曾发生过一般。
白水流的消息一向灵通,他早就从太医处听闻太尉掌掴了怀有身孕的夫人,害得她被打翻在地,甚至晕了过去的消息。
不过在睁眼的那一刻,自己的手却被人轻轻地执握起来,有人温言对自己说:“醒了?要不要喝些水?.”
虽然已经过去足有一日了,可是美人肌肤娇嫩,脸颊处仍然有淡淡的淤痕,叫人心生怜悯。
只是睁眼的那一刻,意识还有些混沌,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若说白水流先前听闻他们夫妻争吵,怀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思,现在,确实真的有些心疼这个女子了。
而脸颊大约也得到了妥帖的处置,有淡淡的清香味在鼻息间萦绕。
他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夫人久居西北,可能有所不知,京城里的妇人们也有主动休离丈夫的先例。”
太医开的热敷方子很管用,玉珠不一会便磨蹭着垫了软棉花的枕头醒转了过来。可是后脑勺撞过的地方仍然有涨麻的感觉,大约是起了肿包了。
广俊王也觉察到玉珠的脸色有异,可是他并不知前情,一时间又说不好哪里怪异,但是听闻了白水流这么一开口,竟然是有些恍然,是了!一定是尧暮野那厮不懂体贴佳人,让佳人受了委屈了。
烦乱的思绪下,他甚至都有些记不清自己方才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挥下了那一巴掌?
玉珠倒是有些不适地说道:“白侯因何给我讲这些?”
珠珠怀有身孕了,而自己方才却打了她一巴掌……
广俊王却在一旁抢着说道:“白兄说得无错,前代的确是有这样的先例,前代才女李玉安,因为丈夫嗜赌,欺诈,而主动向官府提出休夫,但是官府不予接受,她便一路将官司告到了京城,幸而得以结识微服私访的皇帝,因而得以休夫成功,更是成了皇帝的一代宠妃……对了,新近流行的《李妃传》这部折子戏,讲的就是她的故事。”
所以当心内一股钱塘江潮的般的悔意浪涌席涌过来的时候,他甚至有些陌生得心慌。
玉珠点了点头,表示这的确是催人奋进的好故事。但是前提却是要傍一个像皇帝这般的有力的奸夫才能成功摆脱了前夫。
尧暮野向来是个“既‘做’之则安之”的人物。他生平里闯了祸后又会感到深深后悔的时刻几乎是没有的。
而这二位太尉的挚友如今跟自己讲这个是什么意思?教唆着她挺大肚勾引皇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