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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回 吮雪肤 灵物示仙藏 窥碧岑 虎儿遭愚弄

南姑忍不住试问事情经过,英琼抢着说了大概。原来杨成志居心叵测,先前已曾提过。昨日芷仙发现丹珠仙草之后,因有长眉真人法谕,大家都不敢擅动。杨成志暗想:“虽然吃了芝仙的血可以得道延年,但是这里众人爱护甚严,擅自下手,一旦发觉,必定不肯甘休。那仙草既有这等妙用,难得众人都要等青螺的人回来,禀明了掌教师尊,才敢采取。何不趁此时机下手,偷几叶服了下去,先博个长生不老,岂不是好?只是这事须得找个帮手。”因和于建处得日久,看他平日言行性情,决不敢随自己干这种冒险的事。这几日想从虎儿口中,由南姑那里得到本山实况,同虎儿颇为亲密。还怕虎儿常受南姑告诫,不敢明言,特意想了一套说词。背着于建怂恿虎儿,说古往今来成仙得道的,全靠仙缘。往往有时师父得到灵药仙草,未及服用,被徒弟偷去服了,立刻成仙,师父反而不能飞升,皆是他本人没有仙缘之故。如今他们发现仙草,不去采来服用,想是注定留给别人。要虎儿帮他前去盗取。虎儿也甚聪明,先记着姊姊的话不肯同去。杨成志心术甚坏,原想利用他涉险,自己却捡便宜;见他不去,又恐他转去告了南姑,事情败露。便道:“你真是傻子。你想那座灵翠峰的洞口,连你都钻不进去,仙草在内如何采取?我要你同去,是因为申仙姑说你根骨不错。那翠莲花背面不明明写着无缘的人不能妄取吗?无缘人不能取,有缘的人当然可取了。我们要是无缘的话,我们去了,也不过隔着洞口看看,闻闻香气而已;要是有缘,必然有法可想,怕着何来?假使有缘不取,错过机会,将来还得像平常修道人,一步一步地受尽千辛万苦,才能成道;岂如食了仙草,立地成仙的好呢!再说现在谁也不能断定里面准有多少株仙草,一株不缺。我们盗到手,吃到肚里,即使将来他们知道短了几株,因为事前有芝仙采过,定说是芝仙吃了,也决不会疑心到我们。现在我们去见机行事,看我们仙缘如何,并不强为。成固可喜,不成亦无什紧要,你道如何?”说罢,又将平空学道如何受苦,能够在修道以前得着灵丹仙草,便能立地成仙,学他们往空中飞来飞去,如何好法,说得个天花乱坠。虎儿极有义气,感情心又重,虽然有些将信将疑,禁不住杨成志几番哄骗和强求,便答应下来,杨成志得寸进尺,又商量下手之法。他因洞口甚小,芝仙却能入内去取仙草,算计别有入路。知道芝仙常在那里盘桓,决定先去察探芝仙的行径,趁青螺的人未回来,李、裘二人定要照应若兰伤势的这两天内下手。 

仙府昼夜通明,新来四人饮食起居均由芷仙招呼。这时英琼、若兰已能辟榖,吃不吃均可随意。只芷仙还未能完全禁绝烟火。平时是由袁星去将应用的火食蔬菜洗涤干净,拿到凝碧崖前昔时白眉禅师喂养两只神雕一个藏谷的石洞,由芷仙自去调制。芷仙无事时,又将仙府各种奇花仙果制成药酒,以备众同门高兴时,前去随喜饮上两杯。那洞本来洁净,经芷仙多日布置,石几、石凳、石灶、酒窖以及应用物品色色俱全。众人又给那洞起了个名字,叫作仙厨。新来四人也随芷仙在仙厨进食。这日芷仙同了四人从灵翠峰回转,与英琼、若兰谈了一阵,又去安排好了四人食宿,仍回若兰房内。因芷仙说南姑如何聪明本分,怪可怜的,英琼素爱热闹,又想起连日因为有事,竟顾不得同新来的人多谈,便请芷仙去叫了南姑来到房内,陪若兰谈天。芷仙依言去将南姑唤来,大家谈得颇为投机。过了好一会,英琼见南姑有了倦意,自己和芷仙也该是用功时候,好在石床甚大,石室如春,索性叫南姑就睡在若兰床上,连芷仙都不要回去,省得南姑有时一个人在室内寂寞。南姑见英琼只是率真,并非有心骄人,越发心喜。先还不肯就睡,及至见李、申、裘三人相继入定,一合上眼,不觉沉沉地睡去。睡梦中忽听英琼、芷仙说话,惊醒转来一看,英琼首先对她说道:“你兄弟和杨成志闯了祸了。”南姑闻言大惊。又听英琼对芷仙道:“这姓杨的那日一拦芝仙,我也说不出什么缘故,总觉他不是个安分的东西,果然闯出这样的祸来。如今他二人吉凶莫卜,算是他们咎由自取。只是翠莲花上太师祖法谕分明说那仙草须待掌教师尊安排,妄取有灾,连我们都不敢妄动,他们倒有这大胆子。大师姊又不在家,倘仙草被毁,掌教师尊怪罪,怎生是好?”若兰道:“这事据我看,须怪不得章虎儿,他年纪幼小,知道什么?只是杨成志一人之过。最可怕的是现在芝仙也不知去向,万一同时被困在内,受了损害,那才糟呢!”南姑听三人语气,猜是虎儿受了杨成志引诱,在灵翠峰闯了大祸,又不知虎儿生死存亡。因见三人都是愁眉怒脸,不敢动问,急得眼泪汪汪,望着三人直转。若兰见她可怜,便对她道:“你不要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并不怪你。令弟今早起来,大约是受了杨成志的引诱,去盗取仙草,不知怎地陷入灵翠峰内。如今丹台附近都被云烟笼罩,他二人想必被困在内。适才我勉强负痛到了丹台,尽我平生所学,竟不能近前一步。须等大师姊回来才能解围了。” 

当日杨成志故意和于建启衅口角,以便不和他做一路,装着往太元洞附近游玩,同虎儿携手偕游。等到去离于建甚远,便和虎儿改道,顺着洞里路径,先到仙音板丹台附近去看了看。才到丹台,便见芝仙独个儿在灵翠峰前,等到走近却没了踪迹,越猜那峰定有人口。他知芝仙最灵,恐怕惊动了它无法下手,与虎儿使了个眼色,若无其事地在峰前略看一看,便回到丹台,择了一个挨近灵翠峰的地点坐定。虎儿几番要说话,都被他止住,只拿眼觑定峰前,静观芝仙从何处出来。待了一会,没有动静。因快到安歇时候,恐怕芷仙、南姑寻他们,只得先回来,到明早再说。刚下丹台要往回路走时,忽听灵翠峰旁极轻微的净纵两声。杨成志本是五官并用,时时留神,急忙回首一看,仿佛见灵翠峰东北角下一块翠石稍微动了一动。心中虽默记着那个地方,表面却仍作毫不经意地往回路走。虎儿问是哪里响,杨成志故意大声说道:“想必是芝仙出来吧,我们快走,莫惊了它,让诸位仙姑见怪。”说罢,拉了虎儿便走。回到太元洞住的室内一看,于建一人盘膝坐在室内,按照芷仙说的峨眉初步人门功夫,在那里试习。杨成志冷笑了笑,也不去理他。于建试坐了一会,下榻散息,仍是含笑和二人说话,并没有把适才口角记在心里,杨成志始终冷着脸,爱理不理的神气。虎儿倒没什么,依然说笑。于建问虎儿:“适才同杨兄到何处游逛?可是没去过的所在?”虎儿未及答言,杨成志突然站起道:“这里规矩严,我们岂敢随便乱走,不过只在仙籁顶看看飞泉罢了。”于建闻言,因二人走时自己正站在高处,明明看他们绕道往绣云涧那边走去,知他瞎说,也不再问,当时并没料到二人有何异举。三人貌合神离的,随即安歇。 

英琼一见翠莲花上长眉真人所留的法谕,心中非常高兴。只是有听候掌教师尊安排的话,不敢擅取。若兰疼痛虽然稍止,伤处未痊,如果要等灵云回来,禀明掌教师尊,又恐缓不济急,好生踌躇。若兰本是行事持重,又随红花姥姥多年,有了阅历,宁愿多受些罪,也不敢有违祖师法谕。英琼又跑到灵翠峰去看了一会,见那仙草生在峰内,可望而不可即,就是冒着不是,想去采摘,也办不到。重又回来与芷仙、若兰商量,除了灵云回来想法外,别无善策,只索暂时作罢。 

杨成志躺在石榻上,心中盘算明早如何下手,哪里能够安眠。算计时光,到了第二日丑末寅初,知道众人都不会出来。听了听于建、虎儿睡得正酣,悄悄将虎儿唤醒,一同轻手轻脚走出洞外。也是合该有事。袁星一向露宿在大元洞口,又深通灵性,外人一举一动须瞒不了它。还有神雕,更是目光如电,敏锐非凡,要被它看破行藏,杨成志和虎儿怕不被它钢爪撕成两片。偏偏这几日奉命把守后洞,一个也不在跟前。杨成志带了虎儿,人不知鬼不觉地溜出洞去。因要暗窥芝仙动静,到了仙音板,便即放轻了脚步。按照预定主意,叫虎儿预先从仙音板竹林外面,绕到灵翠峰前东北角下潜伏。自己鹭伏鹤行,轻悄悄由正路抄了过去,慢慢爬上了丹台一看,并不见芝仙踪影。再看虎儿业已到了峰前僻静之处埋伏,二人遥遥相对。等了一会,不见芝仙动静。正觉有些失望,猛然间闻着一股子清香。仔细往旁边一看,丹台侧面崖壁上有一盘紫藤,结着十来个昨日所见的翠实,生得非常肥大,猛然心中一动。且喜相隔不远,轻轻下了丹台,将这十几个翠实全都摘在手中,先吃了两个,将余下的藏在怀中。刚要重往丹台上走去,忽见来路上草丛闪动,有一个白东西在草中乱晃。定睛一看,正是芝仙如小孩一般,从绣云涧那边跳跳纵纵地往丹台走来。走了几步,又低头往地下看看,好似发现什么似地迟疑了一会,又欢跳着往前行走。杨成志恐将它惊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会芝仙上了丹台,先望空长嘘了两声,声虽不大,其音清越,非常悦耳。然后面向东方,跪拜了一阵,起来朝天吐出一团白气,如数十道游丝在空中飘摆,一会又吸了进去。约有半个时辰,更不迟疑,跳下丹台,径往峰前走去。走到峰东北角下,好似预知有人埋伏在侧,不住东寻西找。杨成志不敢怠慢,早已提气凝神,掩了过去。那芝仙自从移植洞天福地,日受众仙侠爱护,虽然忘了机心,到底耳目灵敏。它走到峰前,闻着生人气息,心中惊异,便去寻找。一眼看见虎儿埋伏在旁,惊得“呀”了一声,便往回跑。一回头,又见日前所见恶人伸开两手扑了上来。灵峰附近经长眉真人符咒祭炼,不比别的地方见土就能钻入。一着急没了主意,慌不择地偏身奔向东北峰角,揭起一块尺半大的翠石,往里便钻。虎儿哪知利害,早扑上前去,一把抓着芝仙一条又嫩又白的小腿,拖了出来。那芝仙挣了两下未挣脱,反被虎儿一把抱紧,知道已遭毒手,将口一张,喷出一团白气,打在虎儿脸上,如同刀割一般疼痛难忍。虎儿害怕,直喊:“芝仙厉害,快来帮一帮,我捉它不住了!”杨成志忙喊:“虎兄弟千万不可撒手!”说时,一面取下丝绦,将芝仙捆了个结实。然后说道:“你再想吐气和逃跑,我便生吃了你。”那芝仙以为要遭大难,呀呀直哭。 

芷仙便问芝仙道:“那仙草就生长在这灵翠峰石腹里面么?两月前大师姊曾说,前面丹台是大祖师炼丹之所。灵翠峰并非此地原生之石,是从他处移来,峰下面必定藏有至宝。后来大家费了多少事,只差没去将这小峰移开,查看多日,了无他异。你日前仙草是怎么取出来的呢?”芝仙闻言,便将小手伸入洞内掏了一会,取出一块形如莲花的翠玉来,先往洞口比了一比,按上去好似天衣无缝。若非预先知道,简直不知这块翠莲花就是这灵峰的锁钥。无怪灵云等当初虽然想到灵峰下面必有宝物,竟会察看不出。芷仙再将那块形似莲花的翠玉取下来一看,背面还有几行朱书篆文,正是长眉真人留谕。细绎文意,才知当初长眉真人开辟凝碧十八仙景之后,曾在前面墨玉台炼有两炉丹药。后来参透玄天秘奥,不久白日飞升,两炉丹药用它不着。欲待传赐门下弟子,又因为诸弟子个个爱好,道行浅深虽然不一,炼丹一门已得真传,不愿他们贪师之功,不劳而获。算计光大本门,须待三英、二云出世。彼时正值正邪各派遭受空前浩劫,这次一代弟子们俱都入门未久,全仗根骨优厚,与邪魔争胜负存亡,所受险阻艰难,过于前代弟子百倍。这灵翠峰下是峨眉全山灵脉发源之所,便将两炉丹药埋藏下面,用仙法共炼百零八日。日久年深,丹药化去,借洞天福地灵气,化成一种仙草。那仙草名叫丹珠草,碧梗朱叶,其红如火,遍体明如晶玉,一叶二岐,当中岐尖结着一粒朱实。不但吃了延年益寿,无论被什么邪魔外道法宝毒害,将此草连叶取一片服了下去,立刻起死回生。因此草成熟须经多年,恐为外人发现,特从星宿海底取来一座万年碧珊瑚结成的灵翠峰,外用灵符镇压。经过多年,此草借天地灵气成熟结实。同时除了里面保护仙草的灵符还在外,外面灵符也已放去。那仙草共是九株,每株各生阴阳两叶。采叶之后,须隔三十六年,始能二次生叶结实。此中自有奥妙,非有仙缘,不能妄取,取必有灾。到时掌教弟子齐漱溟自有安排等语。芷仙一见,心中大喜。因为素来持重,凡事不敢妄来,连忙招呼众人回转,去报与李、申二人商量,怎样取了这仙草,与若兰治伤。那芝仙也好似非常高兴,却不肯跟芷仙回去。芷仙回到太元洞前,嘱咐四人随意在附近游玩,自己便往洞内报信。 

虎儿先前倒不觉怎样,及至将芝仙捉到手中,想起姊姊之言,又见芝仙不住哀鸣,不由又害怕,又心中不忍,劝杨成志道:“现在已经知道翠峰洞口,把它放了吧。”杨成志瞪了虎儿一眼,说道:“好容易才得到手,你知道些什么!”说罢,一手夹紧芝仙,取出那十几个翠实,说道:“你只要指引我怎样采那仙草,不但不伤你,还请你吃仙果。”那芝仙被逼无奈,指一指适才逃进的洞口。杨成志见那洞口足可容虎儿出入,连自己也勉强爬得进去,不禁狞笑道:“只要进洞,便可取到仙草么?”芝仙含泪点了点头,不住拿眼望着虎儿,大有请他哀怜神气。虎儿看它可怜,劝杨成志道:“我们原说是只要从芝仙身上知道采仙草的洞口,现在既然知道,它又不会说话,怪可怜的,把它放了吧。”杨成志也不理他,复对芝仙道:“久闻学道的人能遇见你,便是仙缘,你又惜血如金。今日天赐仙缘,既落我手,便饶不得你。”说罢,张口便要往芝仙手臂上咬去。吓得芝仙胆落魂飞,不住在杨成志手上乱挣乱跳。虎儿才知上了杨成志的大当,此时和他善说业已不行,纵起身一个冷不防,朝杨成志劈面一拳打去。随手一把抢过芝仙,不问青红皂白,随手扔出。芝仙本是灵物,一脱人手,虽有丝绦捆住,借虎儿一扔之劲,早甩出去有十来丈远近。不知怎的,滚转之间,一路挣脱绑索,呀呀连声,如飞逃走。 

那芝仙跳跳纵纵,一路穿山越涧走着。不时纵向高崖,采取一种红蒂青皮,形如金桔的果子,整个咬吃。杨成志见芝仙爱吃这种野果,也想采取一个,偏偏满山奇花异果甚多,惟独这种果子非常稀少。芷仙见南姑等跟来,便喊南姑上前说道:“芝仙吃的这种果子,名叫翠实,吃了可以明目,乃是一种仙草。一株五叶,叶如野桑,每株顶上生着一粒翠实。此地四时皆春,每隔单月开花,双月结果。每一结果,芝仙便满山满崖地搜寻来吃。大家因芝仙喜爱,都舍不得吃,留给它独个享受了。”说到这里,正走过一个崖凹之下,满崖壁紫草朱藤,奇花欲笑,迎风飘落,清馨四溢。崖下面又是一道宽大溪涧,碧波透明,清澈见底,绿水潺潺,与仙籁顶泉声遥遥相应。明波若镜,山光倒影而下,白云片片,不时在水底花影中穿过。这地方名叫紫花崖、绣云涧,是凝碧仙景中最清丽文秀之所。众人虽是来过数次,也不禁流连赞美,边说边走。忽见芝仙往悬崖上纵去,离地有数丈,一手攀着朱藤翻了上去。芷仙方要跟纵上去,芝仙已经纵下,手中采了六七个翠实,递了五个与芷仙,指了指四人,意思是叫芷仙分给四人吃。芷仙笑着分与四人吃,人口苦涩非常,食后回甘,觉得满口清香,凉沁心脾。大家都向芝仙道了谢,又随着往前走。转过崖去,便是一个小山坡,坡上修藤翠竹,黛色参天,风动琅玕,声如鸣玉。奇石小峰掩映其间,块块都是玲珑透瘦,孔窍甚多,若有音乐鼓吹自石中出,又与竹声泉声互相交奏,成为繁响。新来四人,这里却未来过,个个称奇。芝仙道:“这里名叫仙音板,是芝仙玩月之地。虽不在此生根,可是它每晚均来此参拜星斗。”说着,走入竹林深处,现出一个天然石台,周围有亩许方圆大小。台上有两座玉石丹炉,炉前有四个石墩。合台石色墨绿,莹洁如玉。这时芝仙业已走到台后,正面一块翠玉,高足有三十丈,大可十丈,上丰下锐,生得如巧工堆成的假山峰一般,体态灵秀,洞穴甚多,大小不一。芝仙走到峰前停了步,用小手拉着芷仙,指着峰前一个较大的洞,教芷仙去看。新来四人也随着芷仙,往那翠石中间洞穴中看去。脸才凑上去,便闻见一股清香直透鼻端,头脑心神为之一爽。芷仙所见的洞口大些,看见几丛又红又绿的花草在那里摆动。余人只闻异香,并看不见什么。 

杨成志吃虎儿冷不防这一拳,打得两太阳穴金星直冒。虎儿怕他去追芝仙,早趁势纵了上去,两人同时扑倒,扭作一团,在地上打滚。直到芝仙跑得没影,虎儿才松了手。杨成志挣脱起来,他万没料到虎儿天生这一把蛮力,芝血未吃到手,还吃了这大暗亏,把虎儿恨入骨髓。只是他为人奸诈,知道若真个翻脸,不但羊肉吃不成,还得闹一身腥膻。心中一动,又生奸计,反倒敛了怒容,笑对虎儿道:“好兄弟,你这是怎么?我怎敢把芝仙怎样?无非是见那洞口太小,不知内里虚实,想逼出它的实况罢咧。你看你把我打成这个样子。如今芝仙已走,再没法想,只得进洞试试,如果得不着那仙草,也只好算我两个福薄命浅罢了。好在这事已做到这般地步,芝仙不会人言,虽不怕它告状,须防它去引了人来,还不下手,等待何时?”虎儿到底年幼,见杨成志被自己打了个鼻青眼肿,他反朝自己赔话,好生过意不去。便答道:“杨兄休得怪我,既然是我误会了意,请你原谅我年纪轻。盗草之事,昨日既然答应你,自然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只要不伤芝仙,我听你招呼就是。” 

也是芝仙该遭磨难。它给若兰舐了一阵,渐渐疼止,便住了嘴,仍坐在若兰身上,和英琼、芷仙逗弄着玩耍。英琼道:“那日你原是领我们去寻仙草,被新来的人将你惊走,以后连着有事,没有顾到寻你,如今那仙草还有么?”芝仙闻言,将小手指着天摇了摇头。一会便挣下地来,就往外走。英琼不明它用意,便请芷仙跑去看,是不是指引仙草的地方。芷仙闻言追了出去。芝仙回望芷仙追来,索性停步,似在等她同行。芷仙便请它在前引路。刚出太元洞口,遇见杨成志在前,于建、南姑姊弟在后,正迎头走来。芝仙一见杨成志,呀的一声惊呼,回头纵向芷仙怀内。芷仙连忙抱紧了它,说道:“芝仙不要害怕,他们日后都是本门中人,日前初来无知,误惊了你,不会伤害你的。”芝仙仍是一个劲往芷仙怀里躲。杨成志等四人见了这般景象,自是一齐停步,不敢上前。芷仙觉着日后四人长住此地,芝仙每日出游,难保不无心相遇,岂不又吓了它?不住用话开导,又叫四人分别上前相见,请芝仙不要疑虑。四人见那芝仙长才尺许,生得又白又嫩,近身便闻见一股清香,个个都爱到极处,恨不能抱上一抱才好。那芝仙经芷仙再四解释之后,才睁着一双澄碧欲活的大眼,望着四人呀呀两声,笑了一笑。虎儿小孩子心性,仗着芷仙好说话,竟涎着脸凑近前去,抚弄芝仙温腴如玉的小手。南姑一见大惊,正要呵斥,那芝仙偏和他投缘,不但不躲,竟伸出小手向虎儿招弄。喜得虎儿心花怒放,连芷仙都觉出奇怪。南姑见芷仙并无不愿神气,到底不敢大意,不住朝虎儿使眼色,叫他退下。于、杨二人觉着好玩,也想学样时,那芝仙已挣脱芷仙怀抱,跳下地来,便往前走。芷仙连忙跟去。杨成志一见,心中大喜,却故意说道:“我们跟裘仙姑看看去。”说罢,头一个跟在芷仙身后面走。于建、虎儿、南姑均都童心未退,也都跟去。芷仙为人素无机心,并未禁止。 

杨成志朝洞口看了看,便叫虎儿先进去看看里面虚实。虎儿依言,将身子钻了进去,只见黑暗中红绿光影乱闪,鼻中闻见奇香,一摸总是个空,心中害怕,不敢深入,便对杨成志说了。杨成志暗骂蠢才,恐芝仙报信,迟则生变,自己在洞口试了试,居然挨挤得进,便也蛇行而入。一到了里面,既不愿虎儿在先得手,又怕自己查看不到有所遗漏,叫虎儿在他身后帮同寻找。杨成志心急,独自先行,已经走到西南角上。虎儿在他身后,正用手随着红绿光影乱扑,猛觉脑后被小泥块打了一下。回头一看,芝仙正站在洞口朝他招手。觉着奇怪,要喊杨成志看时,见芝仙朝他直摇手。虎儿心中一动,暗想:“莫非杨成志没有仙缘,芝仙感恩,前来指点仙草所在么?”正在寻思,猛见芝仙先是连连招手叫他出去,后来又拿手指着虎儿北面。虎儿以为芝仙所指的地方有仙草,便照它所指之处走去。刚刚走到,又听芝仙呀呀连声,现出满面惊惶之色,在洞口一闪便即不见。虎儿方在纳闷,猛听杨成志惊呼了一声。虎儿连忙回头看时,只见一道金光闪处,满洞起了五色烟云,金光影里,杨成志如同中了魔一般,手脚并用,乱挥乱舞,转眼没入烟云,不见踪影。虎儿年幼心热,胆子又大,并不知道厉害,还想上前去看时,身于已被烟云绕住,眼花缭乱,也分不出东西南北,撞到哪里都是软绵绵的,休想移动分毫,进既不可,退亦不能。这才着急害怕起来,喊了两声杨成志,未见答应。顷刻之间,烟云越聚越密,竟将虎儿紧紧包裹,立刻奇冷透骨,五官四肢完全失了效用,一阵头昏眼花,透气不出,倒于就地。 

因为若兰这一受伤,大家都不甚高兴。其实英琼本非看不上新来的四人,偏那四人一来,先赶上英琼、若兰二人中毒初愈,兴致不佳;接着便是误惊芝仙,招英琼不快;后来李、申二人又忙着去寻英男回来,始终顾不得和四人长谈。那四人初来乍到,除芷仙渐熟外,经英琼上次排揎之后,不知不觉心中畏惧,都不敢和李、申二人亲近。南姑聪明本分,一味约束兄弟虎儿兢兢业业,漫说学道修剑,但能长居仙府,于愿已足。于建性情豪放,胸无城府,自幼饱经忧患,知道这次是旷世仙缘,一心一意只盼青螺诸人回来,拜师学道。因为杨成志闯了祸,不奉芷仙的命令,一步也不敢乱走动。只有杨成志自幼丧了父母,向无管束,虽然天分过人,却是性情忌刻,私心最重,又爱多事。初来凝碧崖,一见这样洞天福地,本抱着莫大的愿望。又见英琼、若兰等人不但本领法术超群,而且还一个比一个生得美赛天仙,容光绝世,比南姑又要胜强好几倍,越加心喜,恨不能常和她们亲近。谁知李、申二人连正眼都未对他看过,到了不久,就因为惊走芝仙,吃英琼当众数说一顿,心中好不觉得难堪。尤其害怕英琼日后告诉未来的师长,说自己心躁气浮,不是大器,又后悔,又气忿。因见本山的人对芝仙如此重视,猛想起以前曾听人说,深山大泽之中,往往有灵芝、何首乌之类的灵药修炼成形,化为小人小马出游,如能得着生吃,便可成仙,想必便是此物。自己正奇怪,自从在妖道洞中出险以后,所遇见的男女剑仙,除了那花子打扮的凌真人,连送四人到凝碧崖的刘真人外,哪一个年纪都不大,最年长的也不过二十来岁,尤其是名字有一个蝉字的小仙童和这姓李的小仙姑,更显得比自己还要年轻,偏又有那种惊人本领,想必定与芝仙有关。正想遇见机会打听个仔细。第二日南姑因和芷仙同居一室,听芷仙讲起芝仙的来历和芝仙血液的宝贵,所以全山的人都爱护它,便对虎儿说了。南姑原是嘱咐虎儿,叫他不要见了芝仙,妄自惊动的意思。虎儿与于、杨二人同居一室,便在闲谈中说了出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成志愈觉自己所料不差。又自作聪明,以为此中必定还有密情,外人决难知道,且待机会再说。再听见若兰受伤,芝仙一舐便好,愈加起了机心。 

于建睡眠本来警醒,因日里和杨成志口角,晚上又吃他冷笑,想起自己少孤命苦,好容易承凌真人讲情,暂时得住在这种洞天福地。只是尚未正式拜师,此地仙侠又多是女子,未必能够收归门下,前途茫茫,殊难逆料。一向认为杨成志是患难生死之交,却不料他为人如此忌刻,自己若和他一般见识,恐怕越遭诸仙侠轻视,凡事只可逆来顺受。满腹愁肠,好久未曾睡着。后来一想:“凡事俱有数在,既能身入仙府,决非偶然。休管别人怎样,只要自己遇事谨慎,努力潜修,不畏苦难,皇天不负苦心人,终有成就,想这些闲事则甚?”心气一平,便即阖眼睡去。睡梦中仿佛听见有脚步声响动,微微睁眼一看,见是杨成志领了虎儿,轻脚轻手地正往室外走去。知他二人回避自己,先是装作不知。二人走后,才想起杨成志平素和自己感情颇好,又叙过生死口盟,昨日忽然藉故寻事与自己翻脸,虽说彼此失和,不愿同在一起,何须乎这样鬼鬼祟祟?虎儿一个小孩子,他却格外和他要好,中间许多全是做作。越想越觉他们行动可疑。猛想起南姑曾说,听裘仙姑说这里不但是洞天福地,还到处都生有奇花异卉,仙药仙草。各位仙侠虽在此住了多时,因掌教真人未来指示以前,大家都还不能完全指出名来。除了有几种异果尚可采食外,许多不知名的仙草,谁都不敢乱动,恐防无心中损坏天材地宝。所以再三嘱咐新来四人,如不奉命,只可随意观赏,不可擅自攀折。莫非杨、章二人见了仙草灵药之类,特地生事撇开自己,偷来受用?他二人有了奇遇,自己并不眼红。只是他们这种行为有如窃盗,要被李、申两位仙姑知道,岂能轻恕?不由为他二人担起心来,不肯坐视,决计前去寻着他们,如无异举便罢,如有出轨行为,无论如何也须婉言劝阻,以免闯出祸事,大家遭殃。 

正和芝仙说感谢的话,忽见袁星、芷仙一同走来慰问。问起芷仙,先是袁星得了神雕传信,由神雕代它守门,袁星又告知芷仙才知道。袁星与二人见礼之后,便说它平日本就懂得神雕的话,适才神雕因见主人着急,今日的事又非示意所能明白,所以才去寻找袁星,托它代说等语。英琼闻言大喜,忙问究竟。袁星道:“钢羽说它奉命寻找余仙姑,知道余仙姑所行不远,便在余仙姑去路周围数百里内往返低飞,穷找细寻,并未见着一点踪迹。末后第三次飞过枣花崖不远一个黑谷之内,仗着一双神目,飞入谷内探看,遇见一个道人。那道人竟精通各种鸟语,将钢羽招了下去,说他名叫百禽道人公冶黄。说余仙姑为往莽苍山寻觅主人,误陷浮沙,坠入黑谷。百禽道人算出余仙姑和他有缘,是助他将来脱劫之人,便指引余仙姑由黑谷去莽苍山一条密路,不但近得多,还可避免敌人追赶。又对钢羽说,峨眉不久光大门户,三英行即相见。他本知道主人们在峨眉修道,因为余仙姑到莽苍还有许多仙缘奇遇,所以单是指引余仙姑的道路,未说主人们在哪里。叫钢羽此时不可前去寻她,如要去寻,须同生人前去,就在丑日动身。此时前去,彼此无益有损。钢羽大概知道那道人来历,所以回转。”神雕素通灵性,袁星转述之言自无差错,英琼略放宽心。一会南姑姊弟与于建、杨成志也要进来慰问。若兰因赤臂不便,只叫南姑一人进来,看了出去,说与三人,英琼因有髯仙事前警告,便命袁星、神雕同往后洞轮流看守,留芷仙在洞中一同陪伴若兰。若兰经芝仙一舐,伤口肿虽未消,疼痛却止了许多,便去了断臂之想。 

当下走出太元洞,因昨日曾见二人绕道往绣云涧,便朝绣云涧追去。经这一番仔细寻思,已经延迟个把时辰。到了绣云涧找了个遍,哪里有二人的踪影。知道全崖仙景甚多,地方又大,不易寻找,只得上崖,想从高处了望。才到崖顶,便见仙音板丹台那边白云弥漫,彩烟笼罩,如同百十丈圆的一个五彩锦堆,云蒸霞蔚,瑞气千条,真个是天府奇景。不由喜欢得手舞足蹈起来。心想这般重的彩雾,连那灵翠峰都隐藏不见,虽不信二人会藏在彩霞之中,到底这般奇景举世难逢。又疑心是有宝物放光,好在相隔不远,便跑近前去,想看个究竟。才离彩云十丈以外,便觉祥光耀目,照眼生辉,不可逼视。再往前走了几步,不但金光彩霞射得眼疼,还觉奇冷透骨,浑身打颤,不敢造次,退了回来。估量二人决然不会在这里,心中总惦记着出事,不敢多作留连,便择高处往回路走。 

英琼和若兰进了太元洞,二人商量,仍命神雕再去寻找英男下落,如再找寻不见,可在枣花崖周围上空盘旋查看,只要见着英男被敌人寻回,能下去仍将她背回,不能下去,急速回来送信。说完之后,满以为神雕领命即行,谁知神雕却不住摇头,并不飞走。英琼着了慌,忙问:“你不肯去,莫非英男已陷别人罗网?再不就是敌人厉害,无法近身?”神雕仍是摇头长鸣。英琼无法。又见若兰回洞以后,说完几句话,便盘坐用功,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知她虽然不说,定是痛苦异常,越加焦急。还要和神雕说,神雕忽然往外走去,只得回转来慰问若兰。说不上两句,只见芝仙笑嘻嘻地跑了进来。英琼心中一动,还未及张口,那芝仙已纵到若兰身上,不住在掀她左手襟袖,口中呀呀不已。英琼道:“兰姊姊受了伤,手快残废了,芝仙能救她么?”芝仙摇了摇头,只用小手往若兰袖子里伸去。若兰因左手肿胀,衣袖解脱不开,正觉束紧难受。见芝仙如此,知有用意,便请英琼代她将袖子割开撕去。英琼代她将衣袖扯断,贴身的一件,差一点与血肉粘成一片。平日玉骨冰肌,藕也似的一条粉臂,如今肿有尺许粗细,胀得皮肉亮晶晶地又红又紫。九个针眼业已胀得茶杯大小,直流黑血。好不心疼,不由流下泪来。再看芝仙,已经站在若兰膝上,抱着她受伤的臂膀,不住用小嘴去敌。若兰受伤以后,时久越觉热胀酸麻,疼痛难禁。知道此针并无解药,灵云等回来,未必能够解救。满拟再强撑些时,如真忍受不住,想是自己命中注定,长痛不如短痛,索性将左臂斩去,免受许多痛苦。只碍着英琼在旁,必要阻挡,难于下手,只好暂时忍痛苦挨。这时被芝仙一敌,竟觉伤口一阵清凉,虽然并未消肿,痛却减了许多。 

渐渐走到通飞雷洞的广崖之下,又猛想起初来不久,裘仙姑同袁星无心中在崖上发现后洞,各得了一口仙剑,彼时杨成志甚为眼热,莫非他也有非分之想?那悬崖壁立千丈,险峻非常,杨成志幼时练过武功,纵然勉强能上,虎儿也决上不去。还有神雕、袁星把守洞内,不能容他二人胡为,又觉不对。因为到处找寻不见他二人,业已过了两个时辰,不多一会,便是芷仙招呼众人进餐之时,只得姑且上去试试。谁知那峭壁虽然满生藤萝仙草,可以攀援,脚底下却是其滑如油,万难着足。还未上到山腰洞口,才只上了十来丈,已觉力尽神疲。越猜他二人决上不去,打算下去。略一疏神,一手抓了个空,失足滚了下来。满以为死虽不至于死,必然要带点伤。看看滚到离地还有两三丈远近,忽然被一堆山石将腰背搁了一下。于建一负痛,不由把腰一挺,变成头朝上脚朝下往下溜去。正在心中暗喜,两脚着地,或者可以不致受伤。就在这一转眼间,猛觉两脚又撞在一块大石上面,撞得脚跟生疼。那山石有四五尺见方,好似浮搁着的,并未生根在崖壁上面,被于建一撞竟撞脱了本体,骨碌碌直往下滚。于建一惊,立时两脚护体,往起一拳,昏迷中竟觉两脚落实。起初以为到了地面,惊魂乍定,低头一看,那山石坠处,竟是一个小洞穴,自己恰好站在洞内,离下面还有一丈七八尺远呢。从上到下虽不过高,可是将才第一次被山石将身子搁向偏处,不是上来时路径。这小洞下面的岩壁平空缩了进去,形成上凸下凹,除了站在洞口,由一丈七八尺高处往下跳外,连想滚转而下都办不到,不由焦急起来。待了一会无法,惶急中无心低头一看,那洞竟有三尺见方,洞口四面俱是青石,莹洁如玉。脚底下站的也不是泥土,而是一块青石板,上面满刻蝌蚪篆文。正中心一道细缝,一边一个凹进去的月牙,月牙里面各伏着一个盘螭纽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