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中文读书网 > 武侠小说 > 布衣神相 > 第七章 蝙蝠

第七章 蝙蝠

心魔道:“十一年又五个月零八天。”

李布衣喘息着,看着竹杖上的血迹,道:“十一年了。”

李布衣苦笑道:“你已练成了‘心魔大法’。”

心魔道:“是我。”

心魔道:“没想到还是杀不了你。”

李布衣喘息道:“是你。”

他脸上忽然有了表情:“我一定得杀你。”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喜、怒、哀、乐,而是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翻涌似海上怒涛,额骨上那颗灰大的痣,更像脸颊上多一双眼珠似的。

仿佛那是一泉毫不相干的木桶破漏,正在溅出了水花一般。

就在这时,一阵衣袂破空之声,李布衣头上,忽然多了一块黑云。

高、瘦、青瞳、脸色蜡黄、额骨有痣,没有表情,他直挺挺自土里立起,左肩血喷如泉,他也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

这不是黑云,而是蝙蝠。

黄土炸起,尘飞漫天,一人自黄土里翻坐而起。

一个像蝙蝠般的人。

李布衣脸色苍白,巍巍颤颤,挺胸而立,嘴角有鲜血淌下,刹时染红了葛袍。

这人突然掠起,正是引李布衣贴地去听的来人:欧阳蝙蝠。

李布衣半空一个筋斗,落在一棵槐树旁,椅树而立,槐树轰然萎倒。

他骤然掠起,到了李布衣头顶,左膀子的九柄血焰叉像骤雨般化作九点令人心血喷腾的活焰射下!

黄土里闷哼一声,李布衣左手一拍,倒飞而起,竹杖随而拔出,土中一股血泉,激喷三尺!

李布衣身形一晃,避过血焰叉,但血焰叉燃烧着鬼火似的,回迂追射而至!

“嗤”!竹竿没入土中!

李布衣伸手一抄,抄起一撮茅草,一阵抡舞,九支飞叉,齐齐嵌入茅草里,“蓬”地燃烧了起来。

他右手竹竿,疾往地下刺去!

李布衣宛似白鹭似的掠起,那一朵黑云急速追至,五个茶杯大小的死人骷髅,分东南西北中处,分袭李布衣双手双足及命门!

李布衣忽然大喝一声。

李布衣清叱一声,五枚骷髅已咬中了他。

——这样下去非死不可!

欧阳蝙蝠喜啸一声,因为他知道,他熬心血精火所炼的“五鬼阴魂”,只要咬中敌人一口,纵是大罗金仙,也得化为脓血。

李布衣的胸也涨成紫色,吼道:“出来——!”他才说了两个字,心头已跳了近两百下,就像他用心房当着桩子一般地往地心打下去,就像大地里有一只脚用力踢着心口。

就在他向心魔高未末欢啸之际,“哧”地一声,猛觉背一凉,胸际露出一截竹尖。

他喊出了这几个字,心头已狂跳了一百七十六次,要是旁人,早已支持不住了。

他呆了一呆,怪啸一声,只见五枚骷髅,各咬住一件葛袖与下摆,还有二枚咬住衣领,这只是一件空衣袍。

李布衣嘶声道:“心魔,你在哪里——”

而人,就在他的背后。

李布衣强定心神,猛聚内力,运功相抗,但他抗力愈大,心跳就愈快,心跳愈快就愈强劲,直似他的心房是鼓锤而大地是鼓面,他不住用心,“通通通”响了密集的鼓锤声似的,这样狂跳下去,必死无疑。

而且还刺杀了他。

地底似有一种特殊的磁力,吸引着李布衣的心窝,李布衣大叫一声,双手撑地欲起,但胸膛的感觉却像已和地面融接在一起,他若力扯只会把心肺撕裂,而地底里似有一个幽森无尽的声音,深遽地吸引着李布衣内心的狂跳。

欧阳蝙蝠到这里,欢啸成了悲嚎,竭力要转身过去;“嗤”地一声,竹竿自他体内拔出,背后已空无人影。

李布衣在第一声响时,已发现是自己心跳的声音,当他即要跃起之时,他的心已跟地面粘在一起,发出了第二声“通”地响。

欧阳蝙蝠惨嘶未尽,人已遽落下去。

李布衣听到这一声,马上就要跳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五枚骷髅,也立刻失去控制,与衣袍一齐落地散碎。

他的耳朵伏在黄土上,忽然间,听到了“通”地一响。

李布衣刺杀了欧阳蝙蝠。

李布衣伏了下去,耳贴地面,仔细辨聆。

但是欧阳蝙蝠最后的一声嘶吼,震入了李布衣耳中。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种极之细微的声音,仿佛一只幽灵似的东西滑翔之声,像蝙蝠收起了翼衣,倒悬岩顶,再也没有声息。

这声嘶嚎之惨厉,震动了他的心灵。

他不禁揉了揉心口,苦笑一下。

李布衣的人急速落下,他已知道那不是欧阳蝙蝠的惨嚎,而是心魔借欧阳蝙蝠的吼叫来施“心魔大法”。

李布衣望着他雄健的身影,抚髯笑道:“这孩子……”忽想起自己也不大,只是朝气却不似傅晚飞一样蓬勃,不禁有些感叹,想起当年的一些往事,心里有些微难过。

他先中了埋身黄土里高未末的暗算。

说着催力一送,把傅晚飞送飞丈外,傅晚飞一想,跪地向李布衣“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飞奔而去。

但他同时也伤了心魔高未末。

李布衣挥袖道:“走吧。天欲宫欲向刀柄会发动大攻势,这消息早日传到令师耳中,他也好早日召集同盟,多作准备,这事怠迟不得,去!”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欧阳蝙蝠已对他发动攻击。

傅晚飞给他说中心事,脸上一红,又听李布衣叫他走,心里不舍,忍不住道:“前辈……”

他杀了欧阳蝙蝠。

傅晚飞听在耳里似信不信,半信半疑地看着自己手掌,心里想:我将来遭逢,我都不知,怎么你一看我手掌,就说个头头是道?李布衣瞧他神情,挥手笑道:“世间上,有许多事情,都有无形规律在,正如一年四季,几时晴几时阴,几时大旱几时雨雪,总可以推算出来。人生中也有命理,年少时不会相信,倒好,待年纪大了,遭逢多了,太相信这些,又成了迷信。你去吧……如果有缘,当有相见。”

可是已无法防范高未末的施法。

又扳开他食指一看,才现笑容:“你食指下异宫高直红润,且有斜线直射,指向食指节三节,主贵人得力,纵有小人作祟,幸亦有贵人化解,还好,还好……”

惨嘶已传入了他的耳中,牵动了他的心灵。

说着他翻开傅晚飞的右手小指,微一端详,“哦”了一声道:“你尾指第三节有箭形纹状冲破,有七八道之多,这箭形代表命里有小人,通常人必有一二,你有七八,小人不可谓不多,应该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高未末张开了嘴,整齐的白牙缝间,发出了一阵又一阵波浪也似的尖啸。李布衣的心就被千层高浪汹涌至巅峰,又落到深谷,悬空在上不着天下不到地里,要被撕裂。

傅晚飞想了一阵,觉得这不算有瞒恩师,方才起来,李布衣拍拍发髻,笑道:“你生就一副奇相,额骨峥嵘,将来遭逢必多,易遇贵人,只是近日气色嘛……眉头上乌了一大片,那是面相‘兄弟宫’所在,只怕兄弟生变,易遭陷害,要多加小心……”

李布衣想运功抵抗,但已抑制不住破堤而裂似的心房狂跳。

见傅晚飞一面彷徨,便笑道:“你这戆孩子……这样吧,要是问起,能不说就不说,要是非说不可,也不必撒谎,不提我名字便是了。反正……我也没告诉你我的名字,他们提起,你当没听见就是了。”

他在这生死关头,蓦然放弃了抵抗。

李布衣搀扶道:“我也不是要你撒谎。只是……能不提我,就不提的好,这……这你就不会明白了。”

他突如其来的低叫了一声:“高未末。”心魔怔了一怔。

李布衣脸上闪过一丝惆怅的神色,随即嘻笑道:“我的名字,还是不提的好。”傅晚飞跪下道:“晚辈实在不敢有瞒恩师。”

李布衣合适地一如霹雳雷霆似的发出一声铺天卷地震山撼海的大喝:

傅晚飞不禁问:“为什么?”

“高未末!”心魔双眼一翻,全身一震,忍不住呻吟一声:“我——”

他拍拍傅晚飞的肩膀道:“我因为你武功虽然不高,心志却豪,为救同门居然独力缠住三大煞星,便助你一把。你所中的‘无指掌’毒力,已全给求死大师迫出,他的内力精湛,武林中当在五名之内,只是真人不露相罢了。你回飞鱼塘后,把所见所闻,告知令师,以他的大智大慧,及圆通无碍的武功化境,必能想出万全对策,不过,你得答应我,我出现出手一事,可略过不提。”

这一个“我”字方出,高未末和李布衣嘴里,同时喷出一口血箭,颓然坐倒。

跟着又长叹道:“我亦有我的苦衷。我自算出了这段日子自己少不免会扯上一大堆血腥风暴,仇杀麻烦,我自己还有极艰巨的任务要完成,实不想多牵入江湖纷争之中,而且近日我自己的气色也不甚好,难免卷入风波暗算中,恐无法兼顾,而且黑白二道争权的事,我也不大想理……”

李布衣在千钧一发的当儿,以佛门“狮子吼”将对方的“心魔大法”震回,两人一同受伤。

李布衣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什么高老祖!便是‘心魔’高未末。这人退出中原武林多年,这次卷土重来,是冲着令师。好好加以防范。心魔大法,非同小可,务加小心!”

这一下两人均受创不轻。

傅晚飞惊道:“原来是他,那么他们口中提的高老祖……”

高未末的心口如同被锤齿割扯一般,痛入脾胃,李布衣的胸臆二度受创,像有人在心房里各扯一端,用力拉拔一般剧烈生疼。

李布衣道:“他就是欧阳蝙蝠,是‘天欲宫’派去飞来峰金印之战的五名代表之首。”

两人坐倒,不哼一声,都脸白如纸。

傅晚飞道:“蝙蝠?”

——谁先复原,便可以杀掉对方。

李布衣道:“蝙蝠。”

就在这时,东、西、北三个方向,又传来一阵衣袂扑空轻微声响。

傅晚飞问:“那个荡在半空中灰一般的怪人是谁?看来比那三个煞星身份还要高。”

李布衣蓦地吸了一口气,拍地而起,投向南方,如大雁般疾掠而去。

李布衣笑道:“便要你如此。”

因为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傅晚飞侧头想了一想,道:“你也救过我,我不谢你了。”

他带傅晚飞跟从张幸手、闻九公和仇五花来此荒园,探知天欲宫对付刀柄会的秘密,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心魔高未末正要引他来,然后要欧阳蝙蝠带走三人,再包抄暗袭自己。

李布衣笑道:“果真有恩,记在心头最好,口里多谢是俗套。”

他已中伏。

傅晚飞情急地道:“我还未谢他救命之恩呀!”

欧阳蝙蝠已死,高未末也没有讨好,但而来的三人是张幸手、闻九公与仇五花。

李布衣笑着用手按住傅晚飞宽厚的肩膀上:“你唤大师作甚?”

李布衣现在已负重伤,要钉杀这三人,仍是不难,但要不为心魔所趁,只怕更难。

傅晚飞大叫:“大师,大师。”和尚却是不应,也不回头。

李布衣没有选择。

求死大师的神情简直愁上加愁,双眉成结,喃喃地道:“我上当了,我上当了。”双掌合十。低眉念佛,芒鞋履足,转身行去。

他只有逃。

李布衣笑道:“大师刚刚做成了一件好事,求死只怕更不容易了。”

——先逃离此地,再作打算!

求死大师道:“补完之后求死去。”

他掠起的同时,心中不免自嘲地道:“原来自己昏恶异常,难免有伤,预兆的便是这场灾劫……”

李布衣问:“补完之后哪儿去?”

李布衣掠起的同时,心魔也掠扑起。

求死大师道:“补墙去?”

只是心魔掠起了一半,便抚胸落下。

李布衣笑问:“哪儿去?”

他脸上每一根神经纤维都抽搐着苦痛,但表情仍旧是虚无的,他捂胸口喃喃地道:

李布衣笑了笑,求死大师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道:“你们官兵捉贼,螳螂捕蝉的玩意,也玩够了,老衲我可要走了。”

“……十一年了,他的武功竟……”

傅晚飞睁大了双眼,噘了倔强的唇,扬起了浓黑的眉毛:“他们真卑鄙!”

“……十一年了,他的武功竟……”

李布衣站起来。向傅晚飞温和地道:“你都听到了?”

这时候,太阳已偏西,倦鸟正投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