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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煞星

孟晚唐手下不停,又发出数刀,只听仇五花旁冷笑道:“这叫卖友求荣,又算阵前邀功,你连这都不懂,难怪人杀你,你只好给人杀了!”

傅晚飞奋力按住,嘶声问:“你……三师哥,你为何要这样……”

傅晚飞早已支撑得左支右绌,沈绛红“刷”地出剑,刺向孟晚唐,叱道:“三师哥,你怎可以这样——”

孟晚唐青着脸,紧接着就砍出第二刀。

闻九公见沈绛红、傅晚飞和孟晚唐斗在一起,哈哈笑道:“看来飞鱼山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还用着我们出手,他们倒自相残杀起来了。”

傅晚飞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同门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下此辣手,只来得及侧了侧身子,背后已着了一刀,血流如泉涌。

傅晚飞听在耳里忽又收刀不攻孟晚唐,回刀护住沈绛红。喊道:“小师妹,快走,这儿由我来应付。”

孟晚唐突然乍地上弹起,一刀就向傅晚飞背后砍下去!

沈绛红见傅晚飞如此奋不顾身,相护自己,心头不禁一阵感动,本想冲口而出,我跟你一起……但回心一想,自己又不会意属于他,如此一同身死,实在是说不出口。

傅晚飞大喝一声:“走!”

孟晚唐突然一把抓住沈绛红的手,撒腿就走。

沈绛红心里没了主意:“你……”

仇五花向闻九公道:“看来你收的徒弟,未入门前就三心两意,日后怎么收得?”

傅晚飞挽着刀锋,刀尖向着对方三人,眼睛也凶狠狠地盯住对方,一面向后挥手道:“走,你们快走,我来挡他们一阵。”

说着脸上白气一闪,道:“不收,便杀了。”长身而起。

虽然实际上傅晚飞的武功未必胜过沈绛红。

仇五花看也不看,仅仅身子一腾,已闪开刀锋,身形仍往前掠去。

沈绛红本来一直就没怎么把这个小师兄看在眼里,也不知怎的,此际一听他豪壮的声音,心中反有了依傍,仿佛来了救星似的。

却没料到傅晚飞一刀不中,奋刀扔来!

一个浓眉、大鼻、皮肤黝黑、眼光闪耀着年轻与愤怒的青年,挥舞着喷泉乍起似的刀花,冲了过来,护在沈绛红和孟晚唐的面前,一张脸和脖子全因愤怒涨得透红。

仇五花不意傅晚飞在这生死关头竟为阻止自己连唯一能仗凭恃的单刀也投向自己,一怔之间,刀已破空及胸。

不过他这句话一说完,就有一个声音吼到:“混蛋,谁敢辱我同门,先问过我傅晚飞的刀!”

仇五花双肘一掣,一双手已自宽大的袍袖中抽了出来。

张幸手抚掌笑道:“如此各偿所愿,实在再好不过了。”他摸他发亮的手时,让人感觉到他仿佛用一面布来抚拭一件极锋的兵器般小心谨慎,而且珍惜。

“啪”地一声,仇五花双掌夹住了单刀。

仇五花道:“女的带回,做我妻妾。”

那一柄钢刀,既没有折,也没有裂,而是像一条面团一样,给仇五花搓成一团,扔在地上。

闻九公道:“男的留下,当我徒弟。”

钢铸的刀在仇五花的一双手上,直比棉纸一样。

张幸手飘然下来,道:“剩下两个怎么发落?”

仇五花的一双手,终于露了出来。

这三个人本是金印之战的敌方好手,而今全都来了。

仇五花的手没有甚么特别,特别的地方是在他的手掌。

何况还有闻九公和仇五花。

他的手掌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两只手掌上,都缺少一样东西:手指。

单凭张幸手的一双手,除非是大师兄宋晚灯未死,否则凭自己三人之力再多十个,也得死而身首异处。

仇五花的两只手掌,却无一根手指。

谁遇着张幸手的一双手,方知道什么叫做“不幸”。

仇五花当然不是生来就没有手指,傅晚飞也听江湖上传说过,有一种极其歹毒的掌功,叫做:“无指掌”,这种极犀利的掌功的练得最高境界的时候,两只手掌,十只手指,都会一根一根的萎缩、断落,直至完全不见为止。

孟晚唐的头已经叩穿了一个血洞,血是汩汩溢出,但他直叩首下去,因为他知道,来的不仅是天欲宫的闻九公和仇五花,还有“红脸白须”张幸手。

而此际也就是“无指掌”更可怕的时候。

他说的话只有三个字,但他说到第二个字时人已然到了沈绛红的面前,神态悠闲一般。

但是如今仇五花的脸色比他的手掌更可怕。

屋顶上的人肢解完毕,拍一拍手,笑道:“完事了。”

他返过身来,向着傅晚飞脸色就像在雪地里冷了七天七夜的白无常。

沈绛红直想呕吐。

只听他冷冷的向闻九公道:“你去杀那两个,这人给我。”

所以楚晚弓并不感害怕,真正畏惧的是孟晚唐。

闻九公呵呵地笑道:“男的拿来下酒,女的……”他一面说一边跑,就给他以铁拐撑着,撒腿跑起来直比奔马还快。

一个人被拆成这样,当然已经死了。

仇五花对着傅晚飞,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足以令一条街死寂,没有人敢舒一口大气。

落下来的当然是楚晚弓的肢体。

仿佛边远处的犬吠,近处花店的清香都杳然。

他本人却红脸白须,若无其事。

闻九公吆喝一声,策驴追赶,没料“虎”地一声,一人拦住,一拳打向毛驴的头上。

他的手仿佛是利斧锐金,人的肢体落在他手上,像切菜砍瓜一般节节断落,从屋檐上落到地下,和着鲜血。

毛驴当然不会被他打中,“当”地一响,拳头打在铁拐上。

不过不是完整的一个人,而是拆散得支离破碎的肢体。

出拳的是傅晚飞,他已痛得用另一只手握住拳头,恨不得跳起八丈高,但他知道大敌当前,仍苦苦拦住要道,不给闻九公过去。

他扔下来的是一个人。

闻九公和仇五花不禁互觑了一眼。

这人正在丢东西下来。

他们在黑道上,名头打起来可令风都改向,在白道上何止谈虎色变简直闻风丧胆,所以在今年“飞来峰”金印争夺战中,他们是黑道上的代表。

一个双手闪闪发光的人。

只有宋晚灯、邱断刀、秦燕横、英萧杀、孟青楼等人才可以与他们相埒。

屋檐上也没有鸟雀,只有一个人。

而今这毛头小子居然拦住了他们两个!

楚晚弓更不是小鸟。

仇五花和闻九公同时都眯起了眼,但还未来得及说话,张幸手就大喝一声道:“我去追!”

天空上并没有老鹰。

张幸手冲天而起,双手发出一种淡淡的金光,直似天神一样。

看他的神情,仿佛一只老猫捕不到小雀,眼看小雀飞到半天给老鹰啄食了似的一般可惜。

傅晚飞一看,便知道自己不但截不着,而且身法既无法那么快,也不能那么高。

他那张丑陋结瘤的大脸往上仰视,仿佛有点惋惜地道:“便宜了张幸手,真便宜了张幸手。”

所以他立刻大喊一声:“张幸手,只要你不是龟蛋蛀米虫,就先杀了我,不杀我就去追人的是懦夫狗屎棍!”

发出叹息的人是闻九公。

他这一声喊,张幸手身形在半空中忽然一僵。

然后他听到一声叹息。

他双手张成十字,直挺挺的落了下来,像一口钉子落在地上。

所以他不敢动。

张幸手没有立时回头。

孟晚唐始终头也没抬,因为他知道此刻他只要稍有妄动,仇五花藏袖子里的一只手一定马上会抽出来。

傅晚飞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总算已留住这三个煞星。

生命无疑比红颜更重要。

至于后果是怎样,他已不想,也不能想,更不必想了。

楚晚弓听她的凄婉的呼叫,心里头是动了一动,但并没有停下来。

张幸手原本是想替闻九公和仇五花追杀沈绛红和孟晚唐,因为他知道闻九公和仇五花二人已恨绝了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样的小子。

沈绛红叫道:“二师兄等我……”

闻九公和仇五花很少憎恨过什么人。

他已飞掠上屋檐。

很久以前,闻九公曾经恨过一个人,那个人只笑了他一句瘸子,结果,闻九公花了三十六天的时间来杀他。

他根本就是向上掠起扑上左边屋檐,那向右跃出的一下,只是壁虎逃遁时留下的尾巴作幌子而已。

一个人被杀了三十六天,待闻九公离去时,那个人连一块肉一根骨头也找不到。

他的方向完全改了。

有人说是闻九公用化尸水把尸体化掉了,也有人偷偷传是给闻九公吃到肚子里去了,不过,附近的人早就搬光了。

但楚晚弓的身形变了。

那儿住的人都是武林中里的大恶人,可是当他们听到那屋里的惨叫声委实太过凄厉耳酸,使得他们把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其中最沉得住气的一名大匪首,只听了十四天还是听不下去,走了。

只有一条腿的闻九公动起来比十只脚还快,一晃间,他已拦住右侧街巷。

当然,那个死者不止惨叫了十四天。仇五花则不然,他杀人很快。

他一动,只有一只脚的闻九公也动了。

他杀人的理由却很少有“仇”,甚至没有理由,有一次他“因为”一个人经过他身边多望了他一眼而杀人,另一个因为一个人经过他身边不望他一眼而杀人。

他逃的时候并没有带沈绛红,甚至没有通知:一个人在危急时要活命,首先得放弃一切可能阻碍活命之障害,楚晚弓虽不似孟晚唐跪地乞饶,但却深知保命的道理。

另一次他杀人“因为”对方是一个瞎子。

楚晚弓蓦然大喝一声,身形直扑右侧街巷,直比箭矢还快!

他的理由是:对方既然生来就看不见他,早该死了。

逃!

所以,张幸手早已知晓这戆头小子下场是如何。

他只是在找机会,做一件事:

但他没有料到这胆大包天的小子居然敢对他叫嚣出这种话来。

他没有像沈绛红般痛诉,也不像孟晚唐跪地求告。

这样子的话,张幸手闻荡江湖以来,也算第一次听到。

由始到终,楚晚弓不吭一声。

他缓缓地,没法压制住心头那一股怒焰地回过身去,就看到闻九公似怒非怒,仇五花似笑非笑的表情。

闻九公却哈哈笑道:“杀不得,这种人,当机立断,自私自利,卖友求荣,正是天欲宫要求得之人材。”

还有那个浓眉、大目、仰着头、挺着胸的青年人,用一双眼睛,凶霸霸的瞪着他们三个人。

仇五花冷冷笑道:“趁风转舵,实在不是东西,留你在天欲宫,像你这种临危舍友的人,不杀只留着害人!”

闻九公、仇五花、张幸手三个人心里都有一种想法:

沈绛红切齿骂道:“三师兄,你——!”

不知教这小子怎么死法,才算痛快。

闻九公和仇五花互望了一眼。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一个人叹了一口气,道:“阎王注定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大师,你虽求一死,但气数未尽,死不了的。”

孟晚唐一面叩头一面大声道:“两位前辈请饶晚辈一命,晚辈愿投效天欲宫,鞠躬尽瘁,誓死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