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离宫,如今早不是司辰啦。”秋欣然有些不好意思,又问,“张婶也被接来琓州了?”
秋欣然眯着眼笑起来,与记忆中一团和气的小道长七分相像,他这才确定是她,又有些激动似的搓着手道:“好好好,秋司辰也来了琓州,怪不得前些日子侯爷提前来信说要在内院收拾出一间屋子来,我同你张婶还琢磨了一阵究竟是什么人要来,值得他这么郑重其事的特意来信说一声,原来竟是秋司辰一块来了。”
“可不是,”刘伯乐呵呵地说,“听说你们今天回来,大早上就在厨房,刚做好一大桌子菜。没想到侯爷一回来竟是连府都不回,直径去了军营,叫她知道了,必定要抱怨。”
刘伯见了眼前这个身材高挑,容貌秀丽的女子不禁微微一愣,一时竟没认出她来。等女子同他行了个道家礼,又说:“刘伯不记得我了?”这才恍然大悟:“呀,这是……这是秋司辰?”
“侯爷没回来?”秋欣然一惊,左右看了两眼,果真没有见到夏修言的身影。
秋欣然没想到夏修言会带自己回这儿,这时又见大门里走出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正指挥着进进出出搬东西的下人们,秋欣然见了他眼前一亮,惊喜道:“刘伯?”
刘伯道:“这两年侯爷在营地待得时间比在府里的时间久,晚上不住在府中也是常有的事。不过他一早来信吩咐过了,秋姑娘就先在府里住下,有什么要紧事,就说一声,我差人去军营给侯爷带个话。他刚回来军中大小事务应当积下不少,这两日恐怕都不会回来了。”
没多久,马车又动起来,再停下,眼前已是金碧辉煌的定北侯府。
听说夏修言这两日都不会回来,她神色稍显犹豫,又听刘伯说道,“也别在这儿站着了,正好快吃饭了,你来了张婶这一桌子菜倒是不算白忙活!”
她心中寻思道:将她带到琓州就行了?腿长在她身上,她要想走,夏修言还当真能扣下她不成?
秋欣然前头心中还十分犹豫,一听着这话,脚步竟不由自主地就跟着往里走,心想:都到琓州了,倒也不急着走,不如就等夏修言回来,再与他将话说清楚也就是了。
秋欣然坐在车上还有些回不过神,目送他打马又走到前头与夏修言告辞,二人不知说了什么,就见最前面马上的白袍男子也转头朝这儿看过来。二人目光对上了,她又想起自己正生气,轻哼一声放下了帘子。
入夜,昌武军营房里还点着灯,等夏修言处理完桌上堆积如山的军务,夜色已经深了。他陷在椅子里,疲倦地伸手捏了下眼角。想到今天连府都未回,直径来了营中,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章榕却说:“能请姑娘一顿饭,是我占了便宜。”秋欣然一愣,实在觉得这话不大像是章榕会说的,不过没等她多想,对方又说,“过几日等安顿下来,我来找姑娘还上这顿饭。”
自打那天秋欣然告诉他不想再去琓州以后,他就再也没去见过她,想来她现在应当正气得不轻。他不由苦笑一声,第一次生出几分束手无措的无奈来。
秋欣然故意玩笑道:“那我岂不是占了大便宜?”
这时外头有人求见,夏修言坐直身子,见章榕从门外进来:“侯爷找我有事?”
章榕似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笑了一笑:“欠了这些日子,也该有些利息。”
夏修言这才想起晚饭时命人请他过来,于是伸手从桌案上抽出一封拆过的信纸给他。章榕不明所以地接过一看,半晌一言未发。信中写道他们在途中擒获齐克丹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京师,圣上大喜,下令重赏,除夏修言之外,他手下众人也得到了相应的嘉奖,贺中,高旸皆有所擢升,章榕更是被提拔为青州主将,待任命文书下来,立即启程前往青州。
这事情过去许久,秋欣然竟是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官邸上门那天的事情,只是她隐约记得那时候说得是一个包子,什么时候变成了一顿饭?
“圣旨应当不日就到,你该提前做些准备。”
章榕骑马来带章卉走时,特意弯腰同秋欣然打了个招呼:“秋姑娘还记得在长安,我说欠姑娘一顿饭?”
章榕将那封信交还给他,脸上却并无喜色:“圣上这是何意?”
这次离乡日久,队伍中的不少将士回城也是分外激动。夏修言准他们入城之后原地解散,可先去家中探望亲人,再回营报道。
“章家蒙冤多年,这都是你应得的。”夏修言淡淡道,“以你往日的功绩,先前若不是为了掩藏身份,早该提拔。这回你擒获齐克丹残部有功,圣上命你为青州主将,难道不是一桩好事?”
到下午夏修言领兵进城,沿街百姓一早听说定北侯回来的消息,早早等在城外夹道欢迎。秋欣然坐在车里,不禁有些恍然。几个月前,她初回长安,正碰上定北侯回京,她在何记饭馆的二楼从窗口看着他坐在马上。几个月后,她却跟在了他身后的马车里,随着他一道听见这绵延不绝的欢呼声。
章榕面露犹豫:“可我担心自己还难以当此大任。”
这两日他们日夜兼程,竟是生生将原本要花一个多月才能走完的行程,压缩到了一个月内。秋欣然放下帘子,心中咬牙切齿:这和绑架有什么区别?她说不跟他来琓州,他就这么硬把她带过来了?
“打仗的时候,敌人会等你做好万全准备吗?”夏修言瞥他一眼,“七年前你刚来我营中时,可有想到今天?”
“什么?下午就到琓州了?”秋欣然大惊,她掀开车帘朝着车外望去,果然不知什么时候起,两旁的景致与从长安出来时已很不一样了。四野开阔,远处是起伏的丘陵,有阵阵风沙吹过,风中似有黄沙,雄关漫漫转眼竟已走出了万峰山。
他见章榕神色有所动摇,又说道:“一个琓州城镇不住西北,一支昌武军守不住边关。你去青州,也是助我。”
“还不着急?”高玥纳闷地看着她,“下午都要进城了,难不成你还没想好?”
站在桌前的青年微微一愣,望着烛火下面容冷峻的男子,心神一阵激荡,抱拳道:“末将领命。”
“不着急,”秋欣然道,“到时候再看看吧。”
夏修言见他听进去这话,又垂下眼,淡淡道:“去吧,好好准备。”
“那我带你去,”高玥一听也来了精神,“琓州城我最熟不过了,免得他们欺负你一个外乡来的,故意抬价。”
章榕却又忽然出声喊住了他:“侯爷,我还有一事……”
秋欣然前两日和夏修言说了不去琓州的气话,其实也压根没想好要是不去琓州,先去哪里落脚。不过这两天夏修言天天日行夜宿,知道的只以为他思乡心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行军打仗。秋欣然天不亮就上车,到住的地方天都黑了,压根还没机会考虑在哪儿留下。于是这会儿只能说:“应当先找个客栈住上两天。”
夏修言抬起头,见他面露迟疑,片刻之后才说:“我知道秋姑娘是受侯爷所邀来的琓州,但我……我能不能问问秋姑娘的意思,若她愿意跟我去青州,我想……”他脸色微红,但话里的意思倒是说得很明白。因为这份赧然始终不敢抬眼,因此错过了眼前男子脸上的神色。
“我哪里是难过,分明是高兴的。”章卉匆匆抹一下眼角,笑着说,“你说得对,后头都会好的。”她不想叫高玥无措,于是转头去问坐在一旁的秋欣然:“秋姑娘到了琓州,又有什么打算?”
屋里静了半晌,终于听见一声冷淡的“不行。”
章卉听她这样说,想到他们兄妹分离多年,终于也盼到了这一日,心中微微一热。高玥见她眼眶红起来,不免慌乱:“瞧我这多嘴的,尽说些让你难过的话,如今你们兄妹团聚,好日子都在后头哪。”
章榕一愣,抬起头下意识问:“为什么?”
高玥想起来:“你不说我都忘了,戎哥是买过一间两进的院子。那时候我们还笑话他,是不是打算用作将来娶媳妇。不过他买回来后一直也搬进去,看来是一直等着你回来兄妹团圆。”
“因为……”夏修言微微一顿,以平常口吻说道,“我亦慕恋她许多年。”
前几日秋欣然在院中无意间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也不知后来如何了,这会儿听见高玥这么问,也不由好奇地看过来。章卉碰上她的目光,应当也想起了那日的事情,脸上似有几分尴尬,只说:“哥哥说他在城里有一处院子,我来了就能搬进去住。”
章榕怔忪一阵,许久没有说出话来,但等回过神又觉得十分合乎情理,不禁轻笑出声。桌案后男子说完这话面上虽强装镇定,但红烛灯下映得他耳廓热了三分,没想到这句话没说给那人听见,倒是说给了旁人听。
车里秋欣然正听高玥同章卉说话:“卉姐儿,等到了琓州,你打算住哪儿?”
“可是侯爷这份心思秋姑娘应当不知道吧?”章榕忍笑,“今日分别,我见她脸上神色倒像是还有几分生你的气。”
秋欣然这两日看上去情绪也不高,不过她只要坐在马车上,情绪就没有高过,贺中见怪不怪,并不将她的反常与自家侯爷的反常联系在一起。
夏修言冷眼看过来,又听他说:“这样一来,你我便是不分先后了。我去问秋姑娘的意思,她要是愿意跟我走,侯爷应当也无法阻拦?”
于是他每日更不敢去夏修言眼前打转了,整日与秋欣然她们的马车待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阻拦?”
贺中更是觉得自家侯爷近来看着自己的眼神十分奇怪,似乎总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气闷,叫他忍不住再三反思自己可是有说错了什么话。
章榕温言道:“侯爷若是个会用强硬手段将她困在此地的人,今夜就不会在这儿独自烦心了。”
按理说侯爷刚斩杀齐克丹,除掉宿敌立下大功,只怕不等回到琓州,上面的追赏就又要下来了,实在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但这两日他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更奇怪的是,刚经历过这一场磋磨,按理说应当在路上先休整两日缓一口气才是,但高玥等人刚与他们汇合,便接到命令第二天立即启程出发,就是高旸等人都不由面面相觑,实在猜不透夏修言的心思。
夏修言抿着嘴不出声,像个生闷气的少年。章榕又忍不住低头抿嘴笑了一下,同他抱拳退出了屋外。
定北侯这几日心情不好,这是全军上下都看得出来的事情。